謝禦卻仍舊不放心地多看了兩眼:“嗯。”
姜枕被他放開,繼而摟在懷中。謝禦掀起被褥蓋在他的身上,兩人坐在裡頭,愈發暖和。姜枕覺得又有點熱了,他沒忍住擦了下臉,聽到謝禦說:“你還有族親?”
姜枕“嗯?”了聲,不明所以:“有。”
謝禦道:“她長得像你阿姐?”
姜枕點頭:“嗯……”
何止像,就是。
謝禦了然,“這樣。”
姜枕卻不明白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謝禦道:“了解道侶。”
姜枕道:“我還沒了解你呢!”他本是怼回去的,卻忽然眼珠子一轉,轉身勾住謝禦的脖頸,往他身上蹭:“謝禦,跟我說說你之前遇到了什麼事吧?”
黑影掙紮着複活,再次在牆上凝結,張開尖牙,但見溫馨的房屋裡邊,有着兩個相互依偎的人兒。他們的姿态親密,相貌出塵,耳鬓厮磨間,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在心口裡發芽。
鬼影張着嘴,發出嘶啞的聲音,謝禦看過去,隻見一條跟絲線般的東西掉下去。他本以為那是口水,但仔細一看,居然是從眼眶那兒流出。
下一刻,鬼影漂泊而去。
姜枕沒看見,仍舊纏着謝禦跟他講,但其實内心已經多半放棄了,他有點困。一道奇異的靈氣卻竄入四肢百骸裡,陡然一驚,聽到謝禦問:“真想知道?”
姜枕點頭:“真想知道。”
靈氣更加濃郁了。
姜枕有點心虛地松開手,問:“你願意告訴我嗎?”
謝禦卻避而不答:“歇息吧。”
“……”
火柴仍舊在噼啪作響,姜枕寬衣躺了下去,被褥裡面十分暖和,他惬意地眯起眼睛,看着謝禦重疊了黑影,也躺了下來。香案遮住火光,但搖曳跳動的聲音卻還在,姜枕小聲地打了個哈欠,阖上眼。
……
夜裡,姜枕毫無預兆地醒來了。火柴仍舊在燒,想來謝禦起來收整過,但人卻不見影蹤。姜枕坐了起來 ,把有些亂的頭發撩動。黑沉沉的天空近乎逼迫到了野廟前,外面還仍舊有人在哀哭。
姜枕沒說話,披着外衣往外走。
果不其然,謝禦正靠着野廟的外牆,他抱着雙臂,似乎在想什麼事情。姜枕湊過去,小心地牽住他的手,很冰。
謝禦卻立刻回握住了他,姜枕直接被凍醒了。
年少的劍修歪過頭來:“還睡嗎?”
姜枕點頭,問:“你不睡嗎?”看着謝禦的眉眼,他問:“你有心事?”
謝禦靜默地看着姜枕。
姜枕很清楚這樣的情況,他問:“你有什麼事想要告訴我嗎?”
謝禦道:“嗯。”
他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柔和地披在了姜枕的身上,出乎意料,這居然是暖的。姜枕蹭了下,聽見謝禦說:“你想知道我的過去?”
姜枕想起睡前的話,毫不猶豫地點頭。
謝禦便擡起指骨,很輕地碰了下他的眉眼:“姜枕。”
“我在。”
謝禦道:“我從初生時,便被當明劍宗的長老告知不是東洲人。”他側過身子,繼續靠在野廟上,姜枕便依附着他,“他們說,我是下凡曆劫的修士,帶着目的而來。”
姜枕歪過頭去看。少年的眉眼在月光下很是皎潔,卻帶着經年的寒霜,好似照不入他的眼。
謝禦道:“他們還告訴我,我叫謝離微,本是謝家中人。”
姜枕倏地心神抖動,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雖然他的确猜測過謝禦的身份,并且還在不久前,但被否認後,他便沒再想過了。現在聽見謝禦突地這麼一說,有種意念在夢中出現的感覺。
謝禦道:“六十年前,謝家避世,遠離八荒開始隐居、四十一年前,謝家隕落一場奇異的大火之中。”
姜枕道:“……”
算起來,謝禦應該就是在那時飛升的。天道難道是怕謝家唯一的子嗣也被抹殺、可如果其他人都未活着,謝禦怎麼被保護也難逃魔爪吧?
姜枕道:“……你别難過。”
謝禦問:“難過什麼?”
姜枕眨眨眼,失去親人這些事情,難道不值得難過嗎?
謝禦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前世,我與現在這樣,七歲便離家。”
“十七歲回到家中,卻見滿門無一活口。雖不知如何飛升,但下界時,卻是為了報仇而來。”謝禦撫摸着他的眉眼,聲音有些嘶啞,“但上仙的身份,招來了太多麻煩。”
靠近他的人,無一都帶着目的。雖然除了長老們沒人知道他是謝家的子嗣,可也有人猜到,可也有人聽信謠傳,想要剝去他的仙骨來給自己修煉。
姜枕聽着,就覺得心口好像被刨了塊兒漏洞,什麼甜啊蜜啊,此時都流淌了出去,在地上變得幹涸又凄冷。他擡起視線,心中酸澀,聲音很低:“離微……”
謝禦道:“姜枕。”
他遮住了姜枕的雙眼,“心疼我嗎?”
“廢話,怎麼會不心疼。”姜枕說道。
他嫌少說這麼兇的話,人和性子都是綿軟的,可看到謝禦對自己的事情仍舊冷淡,說出那些話仍舊不在意。姜枕便覺得,不可以這樣,不要這樣,你本該更加鮮活的。
感受到手心裡一點滾燙,謝禦難得愣住。
姜枕将他的手放了下來,抽了下鼻子,道:“你七歲離家,一個人浪迹了這麼久、你怎麼還敢相信我的。”
他也是帶着謊言,帶着隻要飛升就會被拆穿的頭尾來到謝禦的身邊。他一想到謝禦終其一生,都要去經曆這樣的背叛,他就覺得愧疚,甚至是提不起來心情的難過。
遠方突然傳來一聲更尖銳的哭聲,姜枕看過去,發現裡邊幾個人擡着架子,白布遮着人便出來了。
姜枕心情凝重。
他問:“你找到元兇了嗎?”
謝禦道:“暫且不提。”他眼底那點微不可查的愛意像是要将人燙化,“姜枕,我相信你,是因為你很笨。”
姜枕:“……”
謝禦道:“也很好。”
姜枕有點羞。
謝禦道:“雖在八荒流浪十年,但也有一日能體驗到‘家 ’的感覺。”他聲音不算大,但卻直白:“是日久生情。”
姜枕的臉徹底紅了,他哆嗦着說:“你…你還是說正事吧、比如元兇——需不需要我幫忙?”
謝禦道:“嗯。”
他撩去姜枕的耳發:“不用。”複而道,“除了元兇,便還有一件事情。飛升時大仇未報,五情未斷。”
終于談論到這個事情上來了嗎?
姜枕瞬間緊繃。
五情,是親,友,愛三等,與“門”和“魇”,斷掉在凡塵的所有牽挂,以及不再開心和糾結難過的因果,這便是斷五情,成為一個毫無感情的仙。
姜枕嗫嚅了一下,他小聲地說:“現在天界這麼亂……”也可以不斷的,卻沒有說出來。畢竟謝禦現在已經跟斷五情差不多了,但他終究沒有達到那樣的地步,仍舊有七情六欲,“你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謝禦道:“姜枕。”
“嗯……”姜枕不太高興地垂着眉眼。
謝禦便勾起他的下巴:“不必擔心。”
“我的五情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