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聊了許久,才分别開。
金賀去收拾自己的那間屋子,謝禦便漫步到懸崖邊,未時,陽光不再毒辣,而是有些暖和灰地照耀在山峰上。
姜枕伸出手,紛飛的桃花落到了手心中。
謝禦道:“小心些。”
“哦。”姜枕道。
他聽話地捧着桃花看,對着那點日頭去看紋路,謝禦便靜默,眼底泛着細碎的愛去看他。
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對視上的,姜枕隻記得自己沒留意,又心中緊張,桃花在手中暈開一片绯紅。
他察覺到後,擡起手,輕而柔地描摹謝禦的眉眼:“謝禦。”
“姜枕。”
這是一個互訴衷腸的好時刻。
可姜枕隻想踮起腳,去輕吻那眼前一生飄泊的紅。
……
夜裡回到寝殿時,已經是亥時。
姜枕躺在綿軟的被褥間,身上還帶着剛泡完熱水澡後的濕氣,謝禦坐在旁邊,右手執着本劍譜在瞧,左手用靈力将他的青絲捧幹。
姜枕渾身都是暖的,有點困地想睡,但聽見書本的翻動聲,還是瞄了眼。
因為劍譜的外皮在下邊,姜枕躺着剛好看得清晰,上面是幾個熟悉的大字:青雲七式。
姜枕瞬間精神抖擻,坐了起來。
謝禦側頭看他,随意地攬住姜枕的腰身,将其環在自己的懷抱中。姜枕看見了劍譜裡面的内容:“殘霜敗雪?”
“嗯,是殘章。”
見姜枕好奇,謝禦便将劍譜遞給他。姜枕也不含糊,立刻捧住仔細閱讀,心裡的某種預兆卻愈發強烈。
殘霜敗雪,他在無邊海涯使出的那招。
姜枕覺得如鲠在喉,他問道:“謝禦,你知道青雲七式的祖師是誰嗎?”
謝禦沉吟:“不知,據說是位女修。”
姜枕的心口像是破開了一個洞,瘋狂地往外倒灌着冷風,當時的猜測再次撞進來,蠻橫地泛着細密的疼。
“世間知道青雲劍式的有幾位?”
謝禦道:“三位。”
“你,我,還有金賀的母親。”
他察覺到姜枕有些不對,正要詢問,卻看見姜枕變了臉色,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姜枕問:“妖王?”
謝禦卻知道他還有心事,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還是坦誠道:“她并非祖師。這本青雲殘章,卻是鳳姨給我的。據說,是受故人之托。”
姜枕的腦海裡響起了一些話。
青雲七式的殘章難尋,除謝禦此等仙君外,無人得知。
現下如果增添他,還有手握秘籍的妖王,那麼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他雖然被阿姐帶了多年,但終歸是妖族的,所以最開始的起源地,南海,阿姐必定去過。再加上這層撫養關系,跟其他妖說是熟稔也不為過。
他的阿姐,當真是青雲七式的祖師。
姜枕不覺得驚訝,他早已有這樣的猜測。但識海裡的浪潮卻将頭顱,全身打得戰栗。他覺得有些疲乏。
不僅是阿姐的身份,南海妖族的人也騙了他。
一百年。
告訴他阿姐并無姓名,告訴他阿姐普通至極。而這些,居然是他過去百年的慰藉。
一個謊言。
姜枕很難受,謝禦發現了,他将劍譜反扣在錦衾之間,輕易地攬着姜枕的腰抱了起來,安置在最中央的位置環住。
“怎了?”
姜枕搖頭:“沒事。”
他心态實在是好,其實也因為之前遇到這些沖擊已經頹喪過的原因,現在并沒有什麼感受,他隻覺得有些累。
但聽到謝禦說話,那些累又沒了。
姜枕問:“沒什麼,謝禦,你突然看這個做什麼?”
謝禦卻沒有回答。
姜枕道:“我真的沒有事情。”
他摸了摸謝禦的臉,“就算再多的事情,看見你我也心安了。”
他隻想過好當下罷了。
謝禦凝視着他的雙眼,姜枕知道他想要知道,但卻不落下風地回怼回去。良久後,謝禦伸出手,捧着他的臉,柔和地親了下他的額頭。
“别受委屈。”
姜枕瞬間眼睛就酸了。
但他道:“嗯,不會。”
他換了個話題:“謝禦,你突然看這個做什麼?”
“因為一些事情。”
姜枕“嗯?”了聲,問:“什麼事?”
謝禦道:“當年,金賀的母親給予我這本劍譜時,曾囑咐過我一件事。”
“什麼?”
謝禦道:“她說金賀是他獨子,萬般寵愛有加,如果有朝一日其被趕出,隻有可能是他們将煙消雲散。”
“……”姜枕愣愣地看着他。
剛才的話就像是在腦子裡邊炸開了一般,耳朵也嗡鳴,像隔着樹葉的紋路和日頭去朦胧地看。
他張了下嘴,問:“你要告訴金賀嗎?”
謝禦道:“我還在想。”
他摸了摸姜枕的臉,很疼惜。
“雖然金賀與我相識多年,但見過的日子也不過幾個瞬息。我分不清,又不知道如何做。”謝禦難得有點迷茫,跟姜枕說。
“天地蒼茫,皆為過客,形色異或相同,皆不過一點就罷。”
“姜枕,你覺得我該告訴他嗎?”
姜枕問:“不知道。”
姜枕:“但我覺得你跟他的關系很好呀,雖然不是道侶,也不是親人,就是普通通的朋友,但對你來說,普通朋友便是很好的朋友。”
姜枕舉例道:“如果你也不能告訴我的事情,你會告訴我嗎?”
謝禦思索了下:“不會,怕你難過。”
姜枕道:“那就不告訴吧。”
“你都說了天地蒼茫,皆有因果,順其自然就好。相反插足,反倒讓其道心不穩。”
謝禦“嗯”了聲。
姜枕道:“我之前以為你是冷冰冰的,但沒想到你也會為了這些事情去駐足,而去思慮。”
他抱緊了謝禦,“謝禦,你真的很好。”
謝禦也抱緊了他。
獨屬于二人的心事在心口慢慢地發芽,好似要長出盤根錯節的羁絆。
但這夜,姜枕睡得極其不安穩。
哪怕謝禦知道他的心事,已經将他護得很緊,他卻仍舊覺得夜裡很空,過去的東西在他的心口被抽離,又被拉回。
他先是看見了謝禦渾身是血的模樣,二來看見金賀大哭而崩潰的模樣,三來,他看見了消潇站在屍骸中疲憊的眼。
等一夜噩夢驚醒,卻發現隻不過黃粱。比武仍舊在繼續,謝禦的氣運也很好,他一直碰到的都是低階修士,基本上來就認輸。
偶爾也有要比試的,但都小菜一碟。金賀那邊也同樣。
就這樣,到了漫長的第十日。
謝禦抽到了葉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