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枕和謝禦忙地往外走。
門扉被推開的刹那間,屋子裡的竈膛被風雪撲滅,如盜賊般的狂風肆意地搜刮着周遭的陳設。
姜枕蓦然一驚,他回頭看,發現喧雙早已用靈力支起了屏障,阿婆才幸免于難。
姜枕松了口氣。
不遠處的山坡上,消潇三人正在等候,五匹健壯的馬兒在風中有些瑟縮,打了響鼻。
意識到等待并非好事,姜枕跟謝禦繼續往前走,走入那漆黑夜幕下,冰天雪地的茫然中。
阿婆的聲音響在耳後:“好孩子,衣裳可有帶齊了,穿着可厚了,千萬不要冷着了……”
姜枕留戀地回頭,白皚皚的大雪剝奪了庇佑他的罩衣,他覺得冷,雙眼也模糊了起來。
他卻看不見阿婆的臉,因為喧雙擋住了他的視線。
姜枕啞着嗓音,回道:“都帶好了,阿婆,回去吧。”
謝禦拿毛氅給他裹得嚴實,确認無誤後,才牽着姜枕繼續走向未來的路。
消潇三人見他們回來了,打了招呼,便翻身上馬,恰好一陣寒風吹過,透心涼讓馬兒受驚,往前跑去。
姜枕翻身上馬,正要追趕上前,心中卻陡然想起在鬼城中,東風行所說的話:可還記得來時路?
他在某個契機中回過頭,見門戶敞開,而阿婆閉上雙眼,竈膛裡沒有半點火焰,讓屋子變得漆黑又死寂。
而喧雙站在一旁,将棉被為她蓋上。
刹那間,姜枕有些心神不定。
他伸出手,卻被謝禦抓住:“走嗎?”
“嗯。”姜枕回神,笑了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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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加鞭地跟上前邊的三人,接下來的這幾日,路上風雪交加、哪怕裹着毛氅,四肢也被凍得僵硬。
偶爾停下來安營紮寨,撥弄雪堆時,卻發現裡頭埋着好幾具凍死骨。
死寂的沉默在無人中蔓延。
在接連趕路,時而停下來休息的第五日,他們終于在這條路上見到了一批落後的人流。
消潇夾着馬腹,解釋道:“這邊是走江都城的南道,有需求的百姓,難民,都會從這裡路過。而商隊,則是從北道。”
姜枕問:“這也要分?”
消潇“嗯”了聲:“不僅分生死人,高低貴賤,江都城内還有派屬,道心和勢力區分。”
姜枕明白了:“好麻煩。”
往前行了兩百多步,姜枕見到這條南道的百姓基本都凍得面色青白。他們身上的糧食已經沒多少了,恐怕再走一夜便會死去。
姜枕的心情有些複雜。
收回視線時,他突然見到一個雪包裡,有兩條稚嫩的小腿朝天,看樣子是個小孩,心情不免一凝。
謝禦道:“停。”
姜枕下馬,将那已經凍得青紫的小孩抱了起來,翻過正面,居然是位紮着雙兔髻的女孩,約麼三四歲。
急忙地将其臉上的雪擦幹淨,姜枕道:“等一下,我要救她。”
謝禦便從乾坤袋裡邊取藥,消潇見狀把自己的水囊遞過來,金賀道:“這大冬天,這孩子是走丢了?他爹娘沒發現嗎?”
說完,他的聲音忽然一窒。
這孩子雖沒多大,但到底也有三四歲,栽進雪堆裡還是會叫喚的,别的不說,爬不起來還有附近的人幫襯。所以,她很有可能是被丢棄的。
姜枕将藥丸揉成粉末,混着水一同給女孩咽下,又把毛氅解開包裹住了她,成了個圓滾的球。
五人本來有事在身,現在帶着孩子進城不算方便,消潇看了一眼:“等到了城外,我去找戶可靠的人家,看看能不能收養。”
話音剛落,姜枕突然見到人流中有個幹癟的老頭往這邊跑,因為太急,他腳上的鞋子都丢了,正凍得一片殷紅。
見其是朝着這邊來的,謝禦将姜枕護在身後,避欽劍攔路:“停下。”
那瘦小得跟竹竿似的老頭道:“仙人,仙人!你們抱的是我的女兒,我給她弄丢咯!”
金賀聞言,本黯淡的雙眸一喜,忙地道:“姜枕,這是老漢兒的孩子,沒有丢下她,你快——”
姜枕略微蹙眉,打斷:“你怎麼證明?”
老頭“哎喲”了一聲,“這怎麼證明,她就是我女兒嘛。剛才雪太大咯,我往前走自己也沒知覺了,剛回神才發現她已經走丢了。”
說完,他要跪下來求姜枕,卻被于心不忍的金賀扶住。
姜枕并未動搖:“從這兒到你趕過來的地方不過五百步,這女孩的凍狀卻應有半個時辰,在鬼門關裡走一遭,你現在才發現?”
聞言,金賀扶住老漢的動作微頓,他有些不可置信,随後松開,走到了謝禦的身邊。
老漢哀求道:“仙人,我往前走太久了,這天寒地凍的,我沒吃沒喝的,腦袋不清醒。可她真的是我女兒,您不信瞧,她腳踝那兒有顆紅痣。”
消潇伸出手,将毛氅中那節小腿握住:“的确有。”
她略微蹙眉:“你真是她爹?”
老漢道:“是嘞……是嘞……”
金賀見狀,道:“這天下哪有丢棄孩子的爹娘,姜枕,我們這一路是要去辦事的,不好帶上她。既然真是老漢的女兒,你就還給他吧。”
謝禦道:“别說話。”
“……”
姜枕思考了下:“你有能力帶她進城嗎?”
老漢痛哭流涕地說:“就是不能啊。”
南道裡走的都是難民和百姓,往江都城去求金杖給予福澤,完成願望,企圖在那兒安居樂業的。
既然追求此事,說明本身過得就不富足,哪有充足的糧食和裹體的衣裳來支撐自己過這場寒冬?
姜枕道:“謝禦,給他些東西。”
謝禦便取了火符和足夠支撐老漢活下去的食物。
“謝謝仙人!謝謝仙人!”老漢感激涕零道。
姜枕把孩子裹緊了,才還給了老漢兒:“你要照顧好她,我已經給她喂過藥了,不會出事,放心。”
老漢忙地點頭。
将孩子還回去,姜枕便和謝禦等人翻身上馬,不留姓名地揚長而去了。
路上行了不知多久,應有千步,金賀卻仍舊在感慨自己做了件好事。
金賀道:“唉,說起來,我們是不是應該帶着他們出去啊,這寒冬臘月的,他帶個小孩兒也不容易。”
謝禦:“……”
消潇道:“載他二人,未免對難民不太公平。”
東風行也道:“凡事定有規律,不必打亂。”
姜枕握着缰繩,卻總覺得心神不甯。他回頭看,那對父女已經見不到影子了。
謝禦騎馬到他的身側:“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