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雖是别人的故事,卻讓她思緒萬千。沈郁離繼續聽蕭弘說道:“後來我從她軍中同鄉那裡聽聞此事,讓宗烈帶了幾個人去和她那侄子坐下來談談。徐媽的侄子也算良心未泯,立即就把地契還了回來。宗烈怕我們的人一走,她就又沒了依靠,于是就把她帶了回來。”
想到韓宗烈将軍闆起臉來那兇神惡煞的樣子,沈郁離心道,什麼良心未泯,換成是誰恐怕都不會想要和他“坐下來談談”。
“還好有你們幫她。”她感歎道。
“可惜也隻能幫她一個。”蕭弘說着輕輕搖頭,“這天底下像徐媽這樣的怕是有千千萬萬。我能做的,還是太少了。”
說起徐媽,蕭弘踟蹰了一下,又叮囑了幾句。“徐媽年輕時廚藝尚佳。這些年雖已不讓她操勞了,但她偶爾閑不住也會去後廚幫忙做些簡單的吃食。畢竟年紀大了,眼花手抖,味道就……你平日裡自己小心。”
聽這意思,是要她自己注意别被毒死。沈郁離恍然大悟,“怪不得沒見過你回來用膳。”
蕭弘低頭一笑。其實倒也不是他故意不回來用膳,這幾天軍中的事情太多,忙起來連餓都感覺不到,根本顧不上吃喝。
小白在她懷中撲騰了幾下。沈郁離撫摸着它腦後柔軟的絨毛,忽而說道:“在京中時,我曾寫過一篇《富民論》。國子監祭酒莫寄春莫老先生看了,評說條條皆不可行。我當時不懂,隻想知道為何不可,事後還曾私下去拜會過莫老先生。現在才明白,不明民情就妄論國事……實在太過淺薄了。”
蕭弘聞之一怔,“為何要寫《富民論》?”
這說起來就有些話長了。沈郁離輕聲一歎,“年幼時我曾以為天下每一個角落都如京中一般繁榮太平。母妃早逝,父王久病,不能時時陪伴我們。好在府中藏書頗多,倒也不至于無聊。十歲那年,我在書中讀到‘興康元年,關中大旱,來年大饑,人相食。’‘太甯八年,景陽大疫,十室九空,白骨累累如山。’‘永淳六年,秋,大水,無麥苗,陵南二十六州饑,又疾疫,死者十之七八。’皇族後裔世代受萬民奉養,既知百姓疾苦,如何還能安然坐視?總該要做些什麼,盡一份心,出一份力才行。”
冬日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她并不覺得暖。書中所載,多是王侯将相的是非成敗。關于百姓往往隻有隻言片語。寥寥數字,每一筆都是無數的生死存亡。
蕭弘認真道:“如今朝中多是利欲熏心之輩。有治世之願,為民之心,已經是難能可貴。怎麼能說是淺薄?隻要假以時日,你必然會有所成。”
“李太白曾有詩贈何七判官昌浩:‘有時忽惆怅,匡坐至夜分。平明空嘯咤,思欲解世紛。心随長風去,吹散萬裡雲。羞作濟南生,九十誦古文。’一代詩仙尚苦于‘老死阡陌間,何因揚清芬。’身為女子,在大多數人眼中,唯一的價值不過是成婚生子,締結姻親。縱有淩雲之志,如今……我又能做些什麼?”
“隻要你想,總有你能做的。”
小公主眼中的失落讓人于心不忍,蕭弘想了想,對她說道:“明天午後我帶你在城中四處轉轉。“
“真的?”沈郁離聽他說帶她轉轉,染上陰霾的眸子又明亮了起來。她早已想要好好看看這座城池了。
“真的。”蕭弘微笑着允諾道。
“那便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