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烏雲鋪了滿天,雨卻是一滴也沒有落下來。京城内外火光此起彼伏,喊殺聲,慘叫聲随處可聞。禁軍還未能殲滅城中負隅頑抗的叛黨,尹定坤已經按捺不住,不等餘敬恩率軍前來增援就指揮叛軍開始攻城了。沖車、雲梯、三弓床子弩,尹氏的兵馬裝備精良,幾乎與禁軍不相上下。沈郁離不禁在心裡算了筆賬。年年治水都說國庫空虛,舅舅擅養私兵,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銀糧。一連七日,她同将士們一起以城牆為掩護抵擋住了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堅守至此已是疲憊不堪。
“公主,去休息一下吧。”董妙珠勸道。
沈郁離搖了搖頭,叛軍仍在攻城,連一向膽小的磬兒都在城中跟無憂一起帶着商隊的人組織百姓滅火、救治傷員,這種時候她怎麼可能休息。
董妙珠還想再勸,卻聽到接連幾聲爆炸的巨響從城北傳來,她們腳下的城牆顫栗般抖動了幾下,沈郁離急忙轉身向那邊眺望,隻見北邊的城牆被炸出了一個缺口,城外的叛軍正湧向那邊,企圖攻入城中。
雲麾将軍胡伯雄匆忙趕來,“公主,藏在城内的叛黨趁亂炸開了城牆,城北恐怕很快就要失守了,這裡實在危險,公主還是先去宮中……”
話未說完沈郁離便出言打斷了他,“胡将軍不要管我,快集中兵力到城北,能多抵擋一刻就多抵擋一刻,廣甯王的大軍定會及時趕到。”
胡伯雄似是被她的勇氣震住了,遲疑了一瞬,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沈郁離拿起長弓,對董妙珠說道:“咱們也去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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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離說廣甯王大軍将至,其實隻是為了穩定軍心。她沒想到的是,蕭弘率軍一路日夜兼程,離京城真的不遠了。
蕭弘一路幾乎都沒有說話,沉默得令人不安。韓宗烈好多次看着他的背影想說些什麼,話到口邊最終還是都咽了回去。離京二十裡處,蕭弘擡手示意停下。韓宗烈立即會意,命人馬止步,原地休整。
蕭弘轉頭對沈行謹低聲道:“世子随我來一下。”說完一拉缰繩離開隊伍。沈行謹連忙打馬跟了過去。
不遠處有一小片林子,蕭弘在林中下馬,動作明顯艱難而遲緩。沈行謹看到就明白他快到極限了,趕忙下馬去扶。
重傷失血又強撐着急行軍,若非傷處的劇痛強逼着他清醒,蕭弘已經幾乎快要昏迷過去。要不是沈行謹扶着,險些就從馬上摔了下來。
手一接觸到他的身體,沈行謹就察覺到不對。這人明顯是在發熱。傷後高熱,他不是醫者也知道定然不是什麼好事。見蕭弘雙眼微阖神色昏沉,沈行謹急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蕭弘強打起幾分精神,擡手指了一下馬鞍,“走得太急沒帶軍醫同行……我帶了傷藥,還要勞煩世子一下。”
沈行謹取來藥,扶他到一棵大樹旁坐下。他有心幫忙,卻又不知從何下手,動作間不注意碰到了傷口,隻聽蕭弘悶哼一聲,吓得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見他一幅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蕭弘故作輕松的一笑,“我自己來就好。”
一路日夜兼程,沈行謹自己都十分疲憊。蕭弘那麼重的傷還要急行軍,能撐到這裡已經超出他的預想了。他猜到傷口肯定開裂了,看到傷處滲出的血迹時卻還是驚了一下。傷口被烙燙過,這樣勉強趕路,肯定已經血肉模糊,與繃帶粘連了起來。
“還是我幫你吧。”沈行謹說着搓搓手,深深吸了口氣。
他盡量小心自己的動作,還是不可避免地拉扯到了傷處。沈行謹想都不敢想這得有多疼,蕭弘卻像是已經疼的麻木了,除了沉重的喘息再沒有什麼太大反應。重新包紮好傷口用了差不多一炷香時間,沈行謹額頭都滲出了汗。他正裹着繃帶,卻聽蕭弘低聲說道:“等到了臨興,定還有一場惡戰。現在京城形勢不明,如果我……”他頓了一下,“若是叛軍已經破城,韓宗烈會率軍退守皇宮,拼死抵抗。齊懷安他們帶着大軍随後就會趕到。如果是最壞的情況…一旦實在抵擋不了,我已經交代過,找到阿離,他們會護着你們殺出重圍,去蒼州找薛皓。”
聽他這樣說,沈行謹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他明白他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用力将繃帶打了個結,他看向蕭弘威脅道:“你最好别惹我妹妹傷心。要是阿離哭了,我定要找你算賬。”
像是怕他不信,沈行謹一張圓臉硬是擠出來一副兇相。蕭弘聽懂了他的意思,疲憊地點頭笑了一下,“别告訴阿離。”
沈行謹心道這怎麼可能瞞得住,見他定定看着自己,還是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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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興城北,平日車水馬龍的街巷俨然已成了修羅殺場,越來越多的叛軍越過城牆被炸開的缺口殺入城中。厮殺中不停有人倒下。青石鋪就的地面染滿了鮮血,早已看不出石闆原先的顔色。
沈郁離又放了一箭。箭矢穿過一名叛軍的胸膛。看着那人直直倒下去,她甚至來不及多想,便又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
守住這裡。她腦中隻有這一個念頭。如果守不住這裡,一旦破城,全城的百姓就會完全暴露在戰火之下。必須守住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