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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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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來争天下者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尹氏父子兵敗後一路南下,本欲經連雲渡走水路退回昊陽,渡水時遭官軍攔截,負隅頑抗了半日,最終船毀人亡。适逢春汛,河水暴漲,道路難行,消息在途中耽誤了好些日子,大半個月後才傳入京中。

尹氏樹大根深權傾一時,這父子二人一死就如百尺高樓轟然而倒,有人唏噓,有人慶幸。暗地裡唏噓的多是京中那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士族權貴。平頭百姓隻慶幸終于不必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消息傳來時沈郁離正和宋磬兒、司無憂一起在粥鋪施粥。周圍的百姓一聽說叛軍被剿滅了,不打仗了,無不是歡欣雀躍奔走相告。她隻覺得松了口氣。與尹氏父子間那些血脈親情早已在被背叛的那一刻就消磨盡了。

時日如飛,一晃入了五月,之前貪污軍款的事情也有了定論。就如蕭弘猜測的一般,尹氏的兵馬不是臨時集結起來的。早在幾年前,尹定坤就已開始借由各種名目秘密招兵買馬了,當初貪下那筆軍款也正是為了豢養私兵。然而參與此事的卻絕不僅僅隻是尹氏父子。朝廷發派的軍款供給從籌備到清點、押運,經多人之手,層層檢驗,想要從中做下手腳,其中許多環節必然都有纰漏。蕭弘不惜觸怒天子也堅持要徹查此事,就是想杜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皇帝答應給他一個交代,倒也沒有食言。所有涉案官員一個一個查下來,獲罪的多達三十餘人。

大晏朝中十官九貪,貪的多了,早就成了常态。蕭弘這翻舊賬的做法引來頗多不滿。忌憚他軍功赫赫手握重兵,這些人明面上敢怒而不敢言,隻能隔三岔五上表參他專橫跋扈擁兵自重之類雲雲。說來說去,終歸不過是怕他再翻出點什麼舊賬查到他們自己頭上。

蕭弘一如既往是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任爾東西南北風,不疼不癢,你奈我何的态度。大亂之後朝中諸多職位空懸。軍中的事情,朝中的事情,他忙都忙不過來,哪有心情去理會這些唧唧歪歪。貪官污吏認罪伏誅,這在百姓們看來可是件大好事。一時間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此事,無不稱贊廣甯王此舉大快人心。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一件大事。大晏要遣使去北疆與達钽正式商談用達钽小王子巫侖爍換回北方失土的事情。二十多年前兩國也曾有過和談。那時候達钽人的鐵騎已經踏入中原了,先帝都被虜了去,說是和談,其實就是達钽人單方面提條件。什麼時候好處給夠了,他們覺着合算了,才肯退兵。這次則是不同。且不說蕭弘幾年前就斬了達钽左賢王,收回了玄水以南的雍、慶二州,落雁灘一戰更是直接送老達钽王去見了閻王,如今又俘虜了那達钽小公雞做為籌碼,兩國之間的形式已不同于往日了。

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蕭弘善戰卻不好戰,早就說過,若能不動一兵一卒取回失地自然是再好不過。人人都懂這個道理,那日沈郁離在太極殿上當着文武百官提出此事,皇帝也樂得成全,可是派去談判的人選卻遲遲定不下來。

大晏貴族向來看不起北方蠻夷。去和達钽人談判,談妥了是大功一件,談崩了那可不光是丢面子的事。都說達钽人野蠻殘暴,要是談判時激怒了他們,有沒有命回來還說不定。萬一要不回失土再惹起了禍端,不光天子要降罪,舉國上下也都會将其視為罪人。這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朝中人人推三阻四。莫繼春莫老先生八十好幾的高齡自願請命前去,可誰都沒把握一路山高水遠的颠簸會不會還沒到北境就把這老爺子颠散架了。沈行謹一從樂郊回來就聽說了這事,實在看不下去,便把這差事攬到了自己身上。

樂郊一行,沈行謹折騰了一個多月。發放藥物糧食,安撫百姓,清理水源,事事親力親為,把他自己折騰得雙下巴都快看不見了,終于算是可以打道回府了。誰知回來也沒能歇上幾天,又得準備出發去北疆。路途遠他到不怕,但他從未去過北邊,對達钽人也是半點都不熟悉,攬了這差事之後心裡就不停打鼓,隻得去找妹妹商量。他一副沒有把握的樣子,沈郁離見了也不放心。這事情畢竟是她跟天子求的,想來想去,還是要陪哥哥同去才行。蕭弘請命親自護送他們,卻被天子以臨興仍需重兵鎮守為由留在了京中。

夏至一過,用不了幾天沈郁離就要随兄長啟程去北疆,如此一來兩人又要分開一段日子。蕭弘有軍務、政務要忙,沈郁離也要準備行程,聚少離多,在一起的時間便顯得更加彌足珍貴,光是白天相見還嫌不夠,小公主半夜頻頻爬牆。值得慶幸的是廣甯王府的老花匠總把小闆凳遺忘在牆腳下同一個位置。她踩着小闆凳來去自如,一次兩次的,自覺已經練成了一把好身手,就像那話本裡摘星踏月來無影去無蹤的江洋大盜…啊不……俠盜一樣。

時至夏至,晝晷已雲極,宵漏自此長。小公主出發去北境的行程已經安排了個七七八八,兩人特地抽空一起去湖畔賞荷。

俗話說不到冬至不寒,不到夏至不熱。臨興雖還沒到最熱的時候,但離入伏也不遠了。正是早荷盛放的時節,小公主一席暮雲煙紫素紗衣,長發用支琉璃簪子随意挽了,粉黛不施,恰似芙蓉出水含苞帶露,正應了那句大道至簡,大美天成。蕭弘一身沉靜似海的墨藍,英姿飒爽又不失優雅從容。兩人一路策馬并騎,引得路旁的行人頻頻駐足觀望。

不知何處幽幽傳來一聲感歎,“連馬都好般配啊……”

沈郁離拍了拍白玉骢的頸側,強忍着才沒笑噴出來。這話磬兒也說過。閑着無聊,磬兒還研究過把它們湊成一對保不準能繁育出黑白條紋的馬來。可惜兩匹都是公的,還是骟過的。

信馬由缰來到湖邊,兩人下了馬一路徐行至湖心亭中。無邊碧色,十裡荷花。此時此景,不由讓人想起清真居士當年那首蘇幕遮。

“葉上初陽幹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聽蕭弘念起此句,沈郁離自然而然的接道:“故鄉遙,何日去?家住吳門,久作長安旅。”

“想回北境了?”她問。

這本就是一首思鄉的詞。

蕭弘無奈一笑,“天子不肯放行,想也沒用。”

皇帝留他在京中,實際上是變相的削弱了他手中的兵權。如今蕭弘雖已是輔國大将軍,比起在蒼州時,他的一舉一動卻處處受制。這些事他鮮少與人說起。他雖不說,将士們多少也都明白。都說北地苦寒,可他們這些生長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并不覺得。齊懷安前幾日還曾問過什麼時候才能回家。畢竟那邊才是他們的地方。

蕭弘挂念的不僅是蒼州。玄水以北還有大片本該屬于大晏的土地。他從蒼州高大的城牆上遙望了十餘載。故土未複,如何能安享京中的繁華。

小公主再過幾日就要出發去北境了,不想影響了她的心情,蕭弘刻意說起了别的。

“這幾天瑩兒和小小也該到了,她們一定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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