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母親是破虜将軍虞紅蓮。”馮奇忽然道,“你的父親是關中第一劍端木晗。你随母姓,你真正的名字是虞明遠。”
蕭弘腳步微頓。他終于明白天子在懼怕什麼,為何對他諸般猜忌,又是為何下令不準再提虞紅蓮的名号。費盡心機抹殺她存在過的一切痕迹,不過是為了掩蓋曾經犯下的滔天罪行。可他還是留下了一副畫像。
那一日建甯宮中他沒能看清的那幅畫像,畫中所繪的是他的母親。他閉了閉眼,握緊了手中的長劍,再睜開時,眸色已如寒冰。
“你不能去!”
沈郁離自門外奔來,衣袂翻飛間攔住了他的去路。蕭弘微微一怔,擡眸望向她。夜風卷起她的發絲,月色映入她急切的雙眼,像是照進一片波瀾起伏的湖水。
“你……要攔我?”
眼神交彙的刹那,沈郁離心中猛然一顫。她來晚了。他那雙夜空般深邃的眸子籠上了冰霜,不再是平日裡沉靜溫柔的模樣。她忽而想到他曾與她說起過翼州。
“翼州城已經不存在了……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城中一切化為灰燼。時至今日,那裡依舊是一片焦土。”
“當時城中的百姓呢?”
“沒逃出來的都死在那場大火裡了。許多人說,在雷雨天時,那附近還能聽到當年那些亡靈的哭号。”
“真的有鬼哭之聲?”
“翼州風大,想來隻是風聲。”
那時他伸手撫過戰圖上被劃去的字迹,動作溫柔而平靜,像是在說一個遙遠的故事。
“……那場大火過後隻餘一座屍骸遍野的死城。殘垣斷壁間的累累白骨被蛇蟲鳥獸啃食了個幹淨……我去時,城牆上還懸挂着許許多多的頭顱。我想把他們全都葬了,但是……太多了。”
隻有十五歲的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面前哪一具或許就是父母雙親的遺骸。
蕭弘悶咳着輕輕扯開她拉住自己的手,再次向前走去。沈郁離慌了,回身死死攔腰将他抱住。
“你不能去!”她又說了一遍。“皇帝罰你閉門思過,隻要踏出府門,就是抗旨不尊。”
“可我必須去。”他輕聲說着去拉她攔在他腰間的手臂。幾日不見,他瘦了許多,指尖冷得像冰,月色下蒼白的側臉仿佛一碰就會碎裂的白瓷。他的聲音也是冷的,平靜而冰冷,仿佛水面之下隐藏着巨大裂痕的冰川,帶着刻骨的悲恸與疲憊,“隻為一個人的野心,葬送了無數人的性命。那麼多年,那麼多人知道,卻沒有人說過一句話。我若不去給他們讨一個公道,我們這些人算什麼?那些埋骨北境的将士們算什麼?這二十餘年間妻離子散,居無定所,枉死在戰亂中的百姓又算什麼?!”
他的父母雙親,當年毅然赴死的三百血勇,數萬枉死于大火之中的鄉親父老……那麼多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整整二十六年,沒有一個人為他們說過一句話。
秋風簌簌,長空萬裡。他仰頭望去,凄冷的月光在他眸子裡碎成一片潋滟,仿佛是淚。翼州城中的累累白骨曆曆在目。恍惚中腳下不知何時變成了屍骸遍野的焦土,耳邊似乎能聽到凄厲的鴉啼。心緒紛亂,呼吸不暢,蕭弘眉間一緊,擡手掩住口鼻悶咳起來。咳嗽震蕩着胸腔,那處舊傷的位置忽然疼得有如烈火灼燒一般。腥甜的血液終于抑制不住随着咳嗆湧出唇角,沿着他的指縫不斷滴落,像是沒有止境。
“蕭弘……”沈郁離心中狠狠一疼,“别去”兩個字卡在喉中,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她顫抖着伸出手去扶他。隻見他身子微微一晃,頹然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