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郁離來到鳳儀宮時,尹皇後正倚在窗邊望着一池枯荷出神。宮變後她身邊添了許多新人,面生得很,漸漸連帶着整座鳳儀宮都顯得陌生了。
見她形容憔悴,一身素衣,尹皇後也落了淚,直說皇帝太過無情,又賞賜了許多珍貴藥材,留她在宮中小住。沈郁離以父王病重為由推辭。臨别時,沈郁離問:“姨母會否覺得陛下變了?”
“陛下一向如此,隻是從前還肯披着仁君的皮,如今連這層皮都懶得披了。”尹舒華說着擡手為她攏發,動作輕柔如待稚子,“阿離,姨母看着長大的孩子就隻剩你一個了。你記得,無論有什麼事情,都可以來說給姨母聽。”
她眼中滿是疼惜,話尾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沈郁離默默點頭,最終也沒說什麼。
出了鳳儀宮,沈郁離沒走多遠,忽見一人匆匆而來。那人走得很急,青衫下擺沾着靴底濺起的泥點子,正是小信子李秉信。他原是二皇子身邊的親随。二皇子死後,他在宮中無人照拂,被調去掖庭充當苦役。一次沈郁離入宮探望尹皇後,剛好遇到他被人欺負躲在牆角邊哭。相識多年,她不忍見小信子受苦,便求姨母把他調去了鳳儀宮。為了這事,小信子感激涕零,常送她些點心果脯之類的小玩意。
"公主萬福!"小信子捧着方玉匣正往鳳儀宮去,見沈郁離迎面過來,連忙上前行禮。兩人寒暄了幾句,沈郁離有些好奇他手中的玉匣,随口問了一句。
小信子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這是陶道長新煉的金丹,得趕在酉時前送到皇後殿下跟前。”
沈郁離微微蹙眉,“這就是那天蕩山長雲觀道長陶歸真煉的金丹?怎麼是送到鳳儀宮來?”
“公主有所不知,”小信子左右張望,聲音幾不可聞,“這丹藥可金貴了,一天就隻能煉出一顆,每顆都得經皇後殿下過目才能呈上去。陛下近來催得越來越緊,晚一刻都要掉腦袋的。”
聽了這話,沈郁離更覺得蹊跷,“每天皇後都要親自過目?一直是這樣嗎?”
“倒也不是……”小信子壓低聲音,“大概一個月前吧,不知怎的就添了這條規矩。”
北風掠過宮牆,帶起一陣寒意。沈郁離想起不久前見到皇帝還精神尚好,如今怎的……
“陛下的病不是大好了嗎?”
“這事兒小的也不明白。”小信子咽了口唾沫,又湊近半步,“聽建甯宮當值的說,陛下離了這藥就……”他一手捂額,做了個頭痛欲裂的手勢,“前兒個晚送了一刻鐘,陛下在龍床上打滾,把金帳鈎都扯斷了。”說到這裡,他兩片嘴皮子上下動了動,像是有點後怕,“這話公主還是權當沒聽我說過吧。”
沈郁離盯着那翠綠色的玉匣中透出的一絲金黃,神色越發深沉。
“這些日子都是你送藥?”
“回公主,這幾日小的當值,每天都這時候都送藥過來。”小信子說着抹了把汗,“皇後殿下吩咐過,這藥必須準點送到,晚一時半刻都不行。公主恕罪,小的得趕緊去了。”
他抱着玉匣疾步離去。沈郁離立在原地,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最初那天蕩山長雲觀道長陶歸真是經由二皇子舉薦入宮為皇帝修煉仙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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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沈郁離再次入宮探望姨母,身後跟了個面生的婢女。
“你身邊的磬兒呢?”尹皇後倚着紫檀憑幾,目光在那婢女身上打了個轉。
“磬兒染了風寒。”沈郁離接過宮娥奉上的茶盞,青玉碗沿映着她略顯蒼白的唇色,襯出一絲還帶着點病氣的溫婉,“府中事多,便添了些人手。”她放下手中的熱茶,将話題引開,“哥哥不在了,父王又病着,阿離心裡有些害怕。思前想後,也隻能來姨母這邊……”
尹皇後執起她的手,“傻孩子,還有姨母在。”她頓了頓,指尖在沈郁離掌心畫了個圈,“姨母一向将你當成自己的親生骨肉。若有一日,這宮裡……再生什麼變故,你可會站在姨母這邊?”
沈郁離垂眸看着茶盞中碧色的茶湯,仿佛又見那日玉匣中滲出的金光。她咬了咬下唇,“可阿離不知自己能做什麼……何況姨母久居深宮,想見一面都不容易。”
“這些你且不必操心。”尹舒華從袖中取出一塊羊脂玉牌,鳳凰牡丹紋在燭火下泛着溫潤的光澤,“持此鳳令,可自由出入宮禁。”她将玉牌放入沈郁離掌心,指尖微微發顫,“記住,這玉牌隻能你一人使用。”
沈郁離小心收下,算着時間辭别了姨母,在鳳儀宮外果然又遇見了小信子。他捧着玉匣匆匆而過,青衫下擺沾滿泥漬,與那日一般無二。沈郁離招手讓他過來。今日入宮,她本就是要看一看這顆仙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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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門,馬車碾過積水,濺起細碎的水花。沈郁離掀開車簾一角,看着宮牆在暮色中漸漸模糊,這才低聲問:“靈兒,那藥……你可看出了什麼?”
扮作婢女的石靈神色凝重,“丹藥外裹金粉,看不出端倪。但那氣味……”她蹙眉,“是阿芙蓉無疑。”
“阿芙蓉?”沈郁離不解。
“此物非藥,而是毒。阿芙蓉雖能止痛,令人一時暢快,卻極易成瘾。久服則毒傷髒腑,髓枯腸脫,終至短折。”石靈頓了頓,眼中憂色更深,“此物明面上早已被禁,在黑市上雖能弄到,卻也價比黃金。能大量購入者,必非等閑。”
沈郁離攥緊袖中的鳳令,一時無言。寂靜中隻有車輪聲碌碌傳來,石靈斟酌許久,又說道:“關于阿芙蓉,還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