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頌從明華宮回來之後就對外說是病了，她本就體弱，加之出門走了兩趟，“病”之一字用在她身上沒什麼不合理的地方。葉靜慈着人來看過一回，許是探病，也許是瞧瞧虛實，李仞也來過一次，但都被許司一鼓搗出來的藥味“送”了出去，之後故雲閣一直靜悄悄，直到臘月二十三。

半個月的将養就是虱子也養大了，阿頌不能一直這麼下去，如此不僅她這裡說不過去，許司一的醫術也要被人懷疑。可巧這半月李仞沒有想起她，葉靜慈也沒有想起她，這似乎是件好事，可對阿頌這個草木皆兵的人來說，她不覺得是好事。

半個月足夠一些人做一些事。

臘月二十一下了一場大雪，二十三時天已經放晴，不知是讨好還是興之所至或者受了誰授意，故雲閣的奴婢們在舊園裡團了幾個雪團子，紮上手臂裝上鼻子，囫囵囵一個人模樣。阿頌裹着毯子坐在廊檐下曬日頭，少有的平靜在她眉宇間流露出來。

有個太監從園門外進來報她，說是婉甯公主到了。

婉甯公主李青蘭，雲賢妃所出，是除李青棠之外的大公主，如今嫁都察院左都禦史周淮安為妻，聽說婚後夫妻和睦，育有一子，是許多人豔羨的好姻緣。

阿頌得報便起身欲迎，那李青蘭已經進園來，老遠便叫她坐着别動：“妹妹坐着，自家人用不着迎我。”李青蘭走的極快，生怕阿頌站的快了她摁不住，“妹妹去明華宮那次我不在，我去明華宮的時候又說妹妹病了，今日可巧我來看我母親，與母後娘娘見禮之後正好從你這兒過，聽聞你養的不錯，來看看你。”

阿頌被李青蘭撲面而來的熱情弄的猝不及防，她好似忘了禮數也忘了說些什麼，神情中帶了許多不自然，隻說：“見過婉甯公主。”

李青蘭“啧”一聲，嗔說：“什麼公主不公主的，真要拜，那我這庶出的還得朝你這嫡出的拜，快算了吧，你叫我一聲姐姐，我叫你一聲妹妹，我沾些光，你吃些虧，就這麼說定了。”

阿頌還能說些什麼呢？微笑而已。

這般寒暄罷，李青蘭裹裹披風又摸摸阿頌的手：“雖說出了日頭，可到底是大冷的天兒，可别在外頭久坐，進屋去吧，咱倆進屋叙叙話。”

阿頌才忙說“請”。

故雲閣今日大清掃，是阿頌覺得連日來的苦藥味将這屋子腌的喘不過氣來，趁今日天氣晴好，曬一曬，去去藥味。紅尾帶着一衆奴婢們動彈，許司一去了太醫殿，東廂這一側除了兩個奴婢端來茶果點心外實在算是僻靜。

如今的故雲閣叫葉靜慈那道懿旨修繕的哪哪都好，既暖和又新鮮，李青蘭進屋後褪去披風不由得打量一番才坐下，她帶來的女使将披風挂好，自覺到外頭去幫忙了。

“這屏風往日是在西頭吧？”

阿頌點點頭為李青蘭倒茶：“我喜靜，這頭過于寬敞，人來人往的不自在，邊叫人将屏風挪到這邊來了，姐姐請。”

李青蘭坐下來，她先是抿了一口茶，繼而打量着阿頌，說：“知道妹妹你還是月前的事兒，我婚後少在宮中，許多事情知道的不明朗，但聽我夫君說妹妹是從小便養在外頭的，我這才想了半宿想起我兒時随母親到明華宮去，聽母親和先皇後說起過一個女兒，彼時先皇後與母親皆是淚潸潸，隻說無能為力。”

阿頌嘴角帶着笑，靜靜聽着。

“後來這件事便被人藏了起來，少有人過問，也少有人知道。月前聽說你要被迎回宮，我想起來才驚覺你與廢太子之間的聯系，知曉那個女兒是你。”

阿頌波瀾不驚：“我知道的不比姐姐早。”

李青蘭眉目之中帶了些憐惜：“上次我入宮就聽母親說你去明華宮那回她走得早，不曾見到你，想着什麼時候見你一見，可後來又說你病了，這次我進宮一則是母親要我來見見你，二則是我也想見見你，三則是我夫君。”

阿頌不明白。

李青蘭身子前傾，低一低聲音說道：“如今外頭傳着一件事，說你已是尚婚的年歲，父皇有意為你擇選驸馬，然而你回宮一事多有不明朗之處，那些人竟無一個敢求娶，最終是杜侯爺家的杜寒英入宮求娶，父皇當即便應下了。”

阿頌倏然明目，下意識便問：“幾時的事？”

李青蘭道：“臘月十四，我夫君說杜寒英入宮前兩日其實父皇暗中召見過他一回，我夫君與杜寒英曾同朝為官，常在一處說話，與我說這其中有些事最好是你和那杜寒英見一面才好，可眼下你二人身邊不知多少人瞧着，多有不便，才叫我來遞個話，他那頭父皇說的是你對他有意，礙于女兒家的面薄不好說，問他的意思。”

“他便應了？”

“是，他怎麼想的我不清楚，我夫君也說不明白，總歸你與他的婚事就算定下來了，他叫我和你說若是你不願，他自有法子将這樁婚事消了，錯在他不在你，但若是你願意，二十八那日城西年集，我來帶你出宮去見見他，你放心，我帶你出宮父皇不會說什麼，即便是找兩個人跟着我也自有辦法叫他們跟不住。”

阿頌眼中透出懵懂與畏懼，李青蘭便曉得她畏懼什麼：“哎呦，誰還沒做過一兩件出格的事兒，你見過李青薇和李青荷了，覺得她們兩個怎麼樣？”

阿頌坦言：“不曾深交，故而不曉得。”

李青蘭道：“也是，你與她們未曾深交，不省得她們品性，我看着她們長起來，她們是什麼蠢貨我最清楚不過，争風吃醋、争強好勝，全然一副小氣模樣，後來倒是學着動心眼子，可那般人動心眼子也動不成什麼氣候，無非是在我身上使使絆子。記得有一回我偷偷溜出宮去被李青荷知道了，李青荷叫上李青薇一道去父皇那兒告狀，父皇生氣，定要我母親将我交到國子監去受罰，母親也不包庇，但說總要問問清楚我為什麼偷溜出宮。”

“我的性情父皇從來知曉，便問我緣由，我哭得凄凄慘慘，幾不成聲，說我聽說宮外頭有個得道高人，想着皇祖母壽誕要到了，就想尋那高人求個福氣，不想出宮走的慢了些，那高人已然不見了。皇祖母聽了趕過來替我說話，念着我一片孝心便也沒事，那倆人氣的要命，可遍宮裡誰不知道我是個乖順聽話的，也是說呢，這人都是要會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