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注定難捱的冬天。
飛雪飄落,蒼白的天空下,連麻雀都很少見到。
魚書現在每天都離不開紅泥小手爐,他打着牙顫,凍得直哆嗦,仰天看着落雪的蒼白天空,呼出的氣都帶着白霧。
“上次見到這樣大的雪時,我還在跟随家裡人逃難,唉,老天爺這是不準備讓人活了,一場冬雪下來會死多少人…”
毫無疑問,他的家裡人肯定都死在了那場逃難中。
“哪裡沒有死人?你這水平做不到懸壺濟世就别操那個心……”
魚書無奈道,“我好歹是冒着風雪來送你,說話就别那麼難聽了吧。”
我嫌棄的瞥他,“需要你送嗎,你完全可以回去承受素問先生的怒火,他現在知道藥材時常不夠的原因了,恐怕等你回去會親切的用稱藥的杆子招呼你吧。”
魚書大概是有畫面感了,先是苦着個臉,繼而想到了什麼佯怒道,“若不是你向我師父告密,他也不會那麼快發現藥材少了!虧我每次給你上藥都是盡心盡力,你呢,居然背後捅刀,太不厚道了!”
講道理,按正常時我是不會将這種事說與素問先生的,畢竟也分到倆枸杞,嚴格來說算共犯。
誰讓他說我喜歡誰不好,偏說我喜歡白鳳,開什麼玩笑,我眼光再差也不會對那個家夥有興趣,如果世上男的隻剩他一個男的……
我甯可去喜歡女人。
魚書氣不過,挨近我,小聲恨道,“你這是惱羞成怒,我不就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
剩下那倆字魚書沒能說出來,我把他嘴捂住了。
“不要跟我提他。”
魚書乖乖的點頭,眨着大眼睛,生怕我這一怒之下把他給捂死,被放開後,他大口的喘息兩下,抱着手爐,神色有些怔忡的再次看着漫天大雪。
“就是明天了吧?希望能有個好天氣。”
我:“天氣好不好都無所謂。”
魚書輕笑一聲,“小冷真有自信,那麼明天,還是這裡,我送送你們。”
嘁,婆婆媽媽。
但是第二天,我還是來了,不為别的,萬一不來,魚書一直在這裡等着我來呢?他又是個腦子不好的,所以我隻能勉為其難的過來。
可能是借了魚書的吉言,第二日風停雪晴,天氣真的不錯。
他早等在雪地裡,擔憂的問我東西都備齊了沒,最好出門前好好檢查一番,羅裡吧嗦的被我一巴掌扇開。
“好了,我們要走了,你别耽誤事。”
被我拒絕交流過後,魚媽媽又把目光掠向了更遠處的白鳳。
“白鳳啊,你看我平時對你也挺照顧,有什麼上好的傷藥都是緊着你用,”說着說着,他自己先尬起來了,應該是想到了每次白鳳挂彩都是我搞的,有些說不下去,轉而道,“小冷這丫頭雖然性格不好,但她……算了我也想不出她有什麼優點。”
我從他背後陰恻恻探頭,“魚書,你想死麼?”
魚書躲開了我的緻命一擊,繼續對白鳳說話,“……這丫頭性子蠻橫,和她一塊出任務一定很麻煩,到時候就希望你能不計前嫌的多關照些了。”
彼時,少年身後是一簇簇挂了雪的竹,微風晃過,新雪簌簌滑落,他看着魚書,輕輕的點頭,隻說了一個字。
“好。”
……
這應當是第二次出将軍府,薄薄的陽光灑在雪上,映出一片刺眼的白。
我和白鳳在房檐間快速移動着。
俱都提起了内息,所過之處,踏雪無痕。
這其實也是墨鴉選派我們兩個出來的緣故,所有門童裡,我實力最強,白鳳速度最快。
啊?你說某個胖桃?她那體格明晃晃的,一出來還怎麼暗殺。
最近暗衛裡的很多老面孔都消失了,将軍不知遇上了什麼棘手的事情,明明我們這些門童還需要經過兩三次比試才能正式成為暗衛的,現在卻破格有資格出來做任務。
雖然魚書事先拜托過,但我對白鳳仍然不放心,“我可警告你,出了城都聽我的,别想着搞幺蛾子,任務出了纰漏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我知道。”
随後,他轉回頭去,專注的趕路,再沒和我說話,我也是因為心裡裝着事,一路從新鄭城跑出來,第一次和他相處這麼安逸。
城牆的根腳處,全都是三三兩兩聚成堆的難民,用破布蓋在木頭上形成的簡陋帳篷就這麼支在陰冷冷的風中,很多人甚至連帳篷的沒有,身上裹着一堆看不清是樹皮還是什麼的破爛。
窩在背風的城牆下,一張麻木的臉上,眼神空洞。
仿佛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隻要穿着盔甲的士兵舉鞭驅趕,就得和牲畜一樣趕緊挪開位置。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難民。
像這種情況,賣身進入将軍府都算是好的,更多的是直接在下一個雪夜凍死。
士兵們來回驅趕,導緻許多難民連背風的城牆根都待不下去,天氣這樣冷,又連續的消耗體力,有不少看起來就風燭殘年的老人就那麼直挺挺的倒在雪地裡再也沒能站起來。
孩子們連哭嚎的力氣都沒有,隻能愣愣的看着那些當兵的把親人高高抛起,遠遠扔開,像是扔一件垃圾。
生在這樣的亂世,或許,連進入江月樓都是幸運的。
有小女孩攔着士兵的胳膊,死活不讓他們碰被她掩在身後的人,“我阿母還活着,她還有氣,别丢掉她,求你們……”
年小力微的孩子被打了一巴掌,踢倒在雪地裡,口鼻流出的鮮血凍結在臉上,卻依舊抱住士兵的大腿,狠狠的咬在他們的腿上,“不要碰我阿母!”
小女孩可能連士兵的棉褲都沒咬透,卻因而成了怒氣的發洩口,被一群士兵圍住。
像這樣的場面,我其實在江月樓見過不少,當初那個被我慫恿逃出江月樓的茴娘,便是被打得不成人形,後來,聽聞是死了。
牢牢抓住白鳳的胳膊,我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
剛剛若不是我注意到他情緒不對,或許他現在已經沖上去救人了。他或許救得了小女孩,但他救不了這城外的千萬難民,小女孩不過是其中之一的縮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