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歉……”
男人死死咬緊的牙關間擠出模糊的聲音:“請……請不要看我……”
他從椅子滑到地闆上,肌肉因為用力而痙攣,像是在竭盡全力對抗某種困難。
“一會就好……”
他将整張臉都埋在手臂間,拼命地繃緊身體,發着抖的手指陷進自己的掌心。
和深空恐懼症發作時一樣,他會縮在一個角落裡,将間歇性的難熬時刻挨過去。一般而言這種不受控制的情況不會持續很久,失控太長時間是緻命的。
“我等一會……就好……”
融化的新雪如同漲落的潮水,輕輕包圍着他。
卡蘭的一隻手撫摸着對方的背脊,像是在摸一頭野生動物;另一隻手則慢慢地掰開對方被掐出血痕的手掌,不讓這份自我傷害繼續加深。
“受到不合理加害的一方不應該道歉。”
和人類有着截然不同的内在的怪誕說。
“請不要向我道歉。”
祂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一千個人在祂的眼中是一千份展開的記錄。
但是作為卡蘭的人格還殘留着部分人類的習慣與常識。
比如輕聲慢語的安慰會起到正向作用,比如大多數時候人類會需要一個溫柔的懷抱,又比如傾聽和引導相較于一味的勸誡會更加有效。
“想一點别的事情。”
溫和的語氣中蘊含着某種不容置疑的指示:“或者想想你希望問我的問題——深呼吸,不要壓抑自己——現在你有一次提問機會。”
“我允許大部分形式的僭越。”
這誘餌太過有效,以至于男人的注意力被轉移了一部分。
對方側過冷汗涔涔的臉頰,表情浸沒在陰影中。
“你……”
朗試着組織語言,努力讓自己從困境中掙脫出來。
“你……是否啟動了吞星級武、武器……将沙瓦勒卷入阿卡夏……”
這個問題有些出乎卡蘭的意料,他還以為對方會繼續之前的話題,比如追問他是什麼東西之類的。
但正是這樣跳脫的人類思維,會令他産生經久不衰的興趣。
“否。”
祂回答。
祂以記錄者的口回應這一提問,所答的話語即為事實。
卡蘭以為人類下一句便将尋求具體的細節,但對方什麼都沒說。
在聽到答案的瞬間,那隻緊緊抓着他的手一下子松懈下去。
“不問更多的了?”
難得湧現出一些促狹的捉弄欲,祂仿佛引誘亞當去吃智慧果實的蛇一樣盤踞起那些融化的觸肢,向着太過謹慎的一方抛出橄榄枝。
“或許我會樂意解答。”
“你會……會個*!”
在意想之外的地方爆出一句粗口,價值兩百九十裡瑟的商品斷斷續續地喘氣,喉部肌肉也因為呼吸困難而持續縮絞。
但是那隻僅剩的金棕色眼睛中,卻仿佛燃燒着火焰,向來沉寂得就像一潭死水的情緒毫無征兆地倏然爆發。
“你在看……看樂子,像是看……什麼小貓小狗!”
“你觀察我……學習人類有、有趣嗎?”
咬牙切齒的聲音聽起來鮮活多了,卡蘭喜歡這樣的活力,他忍不住笑着凝視對方,欣賞他那莫名其妙開始生氣的交談對象持續輸出。
事實上,朗也确實說了見面以來字數最多的話,甚至連表達能力都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流利起來。
“沒有憤怒,也沒有遺憾,連惋惜都……浮于表面。”
“你的僞裝爛……透了!”
野生動物的直覺總是過于敏銳。
僅憑第六感得出的判斷結論令卡蘭贊歎。他一向會在所有事物中,選中最好的那一個。
曾經他懷疑這半死不活的人類會掉下去、放棄掙紮,但對方撐過來了,又開始亮出爪牙、展現與其本質相符合的攻擊性。
“說髒話不是一個好的習慣。”
星艦的主導者認真地說。
“人類應該文明交流。”
有一瞬間朗分不清對方是在嘲諷還是在開玩笑。
一個身披人皮的詭異東西,坐在畫滿了殘肢斷臂的壁畫下喝下午茶,同他讨論缸中大腦的審訊方式,卻揪住一個不算太低俗的字眼不放,告訴他大家應該禮貌交流。
士兵和戰友之間的任何一個打趣,都要比這來得粗俗。
“你是……是不是在找茬……”
複雜又一言難盡的情緒充斥着胸腔,意外地沖淡了片刻前的負面感受,男人漸漸找回呼吸節奏。
“你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
唇角揚起的弧度變得更真切一些,卡蘭笑吟吟地俯視對方。
“不過之前的承諾依然有效。你可以再問一個。”
“想好要用在什麼地方了嗎?”
緩慢停息顫抖的身體靜止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朗一點點地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