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對方睡去,那幽靈般的歎息才再一次響起。
“唉。”
伊蓮娜早過了會因為挑撥的話語而自我懷疑、自我譴責的年齡,然而當她注視着自己的長官,會湧起一絲難以覺察的悲哀。
如果連她也轉身離去,海因茨的身後将空無一人。
但那根沾着毒的刺一擊即中,之後以隐匿的方式留在心髒裡,在每一個午夜夢回的時分,會讓腐蝕性的血液送來不太明顯的痛。
有那麼幾個瞬間,她内心深處燃燒着怒火的部分,幾乎想将安德烈的頭整個擰下來。
為着對方敏銳地踩中了她不願承認的回避心理,并且懶洋洋地做出嘲笑。
在突然沉默的氣氛中,他們順利抵達第二星港。
降落的小型艦剛好開啟了登艦閘口。
這是一次相對低調的再會,海因茨幾乎清掉了整個場地,除必要的引航塔與地面控制外,沒有留任何Ignis的駐軍士兵在場。
以至于二度碰面的場面顯得過于安靜。
朗在走下階梯時牽着同伴的手。
對方不再像身處于礦星137時那樣,随時面臨着身體崩潰的隐患,但依舊看起來有些疲憊。
棕黑色的頭發和棕黑色的眼睛令卡蘭乍眼望去和常人無異。
“多麼寒酸的歡迎。”
當他們終于踩在平地上,打破寂靜的男人笑起來,對着自己的舊友發揚“好玩,再逗一下”的精神。
“以前我迎接你和卡特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
“我也可以給你組一支熱情合唱隊,然後直接将你送入聯邦的監獄。”
闆着臉的指揮官發出嗤笑,腿倒是很自覺地往前走。
他在兩人面前站定,看着那雙搭在一起的手臂,戲谑的神色收斂了一點:“很高興再一次見到你,卡蘭。”
“你好,海因茨。”
卡蘭的聲音輕而溫和,他慢慢地觀察了一會面前的男人,對方橄榄綠的眼睛正看過來。
“我也很高興與你再度相遇。”
星艦主導者伸出的手停在半路,思索太過冰冷的溫度是否會吓到對方。
但海因茨已經同他握了一握。
在接觸到的瞬間,Ignis的指揮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微笑,這個笑容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為年輕。
金發的男人沒有對過低的溫度提出問題,即便Ignis眼下的氣候相當暖和;也沒有就對方在礦星137引發地表塌陷的事情做出質疑,好像那些不同尋常的細節并未流入他的心底。
“換個地方吧。”
他說,側頭示意不遠處的代步飛行器。
“星港的風很大,這裡景色優美,但常年刮風實在是不太好受。駐軍基地的辦公室會比這裡舒适許多,也更适合談話。”
在對方轉身時,卡蘭輕輕地拉扯了一下朗的衣服。
“你的朋友們,都是很好的人。”
他以含笑的神情注視着走在前方的背影,也注視着打了個招呼便緊随其後的伊蓮娜。
“你因為這樣的緣故而想保護他們,對嗎?”
“差不多吧。”
朗的嘴角揚起,卡蘭喜歡他的朋友,和他的朋友平靜地接受卡蘭這件事,令他很難壓住笑意。
“但也沒那麼嚴肅。人和人之間的友情有時候……來得莫名其妙。”
“最開始我和他挺不對付的,畢竟在模拟對戰中他代表第二軍,而我代表第五軍。卡姆蘭的前任指揮官勞倫斯卯足了勁想把霍斯特按在地上摩擦,如果輸了我絕對會被扔去滾鐵環。”
“指揮進修課程的第一年,我們經曆了十次内網模拟訓練,之後才轉換到真實的外部環境。”
“聯邦認為,在養新人時,大量的模拟體驗能夠有效防止新兵蛋子甫一投入戰争而情緒崩潰。畢竟經由大腦皮層刺激所呈現的虛拟場景和觸感和現實沒什麼區别。”
“所以你赢了嗎?”
卡蘭悄聲問。
世界在不斷變化,他所處的時代,宇宙樹的環網系統隻是奠定了理論基礎,尚未投入現實。而等到聯邦上位,這一覆蓋了大半宜居星系的龐大系統已經磕磕絆絆地可以窺見雛形。
他不喜歡馬普茲科學院,但也不會否定對方在強硬推進一些新型技術時起到的作用。
那群介于科學瘋子和極端弄權者之間的人類,手握太空移民時代的下一步密鑰,不僅試圖掀翻整個倫理道德,也試圖撕開黝深的裂隙去窺探深淵的一角。
面對這樣的提問,和對方小小聲的神情,朗沒忍住捏了捏同伴兼伴侶的手心。
“十次。”
他低聲說:“我赢了十次。所以我是最好的那一個,選擇我絕對不虧。”
這種兜售小道商品的口吻令卡蘭失笑。
已經摸到飛行器艙門的海因茨砰地一聲拽開把手。
“我聽見了!”
Ignis的指揮官頭也沒回,他發出了咬牙切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