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赫納說D108的狀态還不錯。”
Ignis駐軍基地的時間剛剛過去不到五個小時,然而對于身處模拟環境中的人類來說已經分開了四天。于是卡蘭慢慢地同對方聊着天。
前任帝王走路的速度很慢,帶着一種張弛有度的悠閑感,導緻他看起來和惡劣的地圖環境更加割裂。
“他們挑了點很久很久之前的喜劇片和老電影看,特效會讓人笑出聲的那種。”
朗想了一會,最終握住同伴冰冷的手,揣進自己的口袋中。
他沒問對方是怎麼半途登入進來的。
“基因崩潰症的第一次發作和第二次之間,往往會間隔相當久的時間。”
翻找一下過于雜亂遙遠的記憶,卡蘭的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好像隻是不經意地随手選擇了一個話題,沒有任何喜惡偏好。
“之後會越來越快。”
“到後期幾乎每天都要來一次,具體表現症狀同宇宙輻射病很像,DNA的分子結構輕易遭到破壞,身體也不會再産生新的細胞。即便使用了價格昂貴的基因崩潰抑制劑,也難以産生什麼好的體驗,腐爛隻是被延緩了。”
“卡蘭。”
人類低聲呼喚着對方的名字,卻在那白色的睫毛撩起、目光轉過來時,什麼都沒說。
連朗自己都覺得這個舉動有些傻氣。很多時候他就是想喊一下自己的伴侶,确認這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美好部分并非一場短暫的夢境。
“别做出這種表情。”
星艦的主導者笑起來,那笑容變得更真情實意一些。
“腐爛僅僅是個比喻,我并沒有像鮑德溫四世那樣戴着面具行走。事實上直到最後,我都挺整潔的。”
他快速補充一句:“也很好看。”
朗不會拐彎的腦回路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強調重點的樣子猶如另一種形式的開屏。
他隻是感受到心髒被泡得微微發酸發麻。
皮毛雪白的白山羊會過分在意自身的儀态,甚至傻乎乎地将整潔的優先度放置于痛苦之上。
“我現在倒是全身髒得不像樣子。”
男人低聲說,金棕色的眼睛中帶着柔和的情緒。
“那隻是系統的數據。”
對方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天空的一角便開始消融,地面擴散出水紋般的漣漪。
“而我看見的是你的靈魂。很香,很美……很熠熠生輝的人類靈魂。”
朗發誓自己的伴侶最開始想說的是“很香,很美味”,但是卡蘭嘴巴緊急拐彎,讓這句話聽起來充滿了突兀的停頓,以及不情不願的詩情畫意。
他沒覺得恐怖,也差不多習慣了那些能夠吓跑一群小朋友的表達,就是實在難以壓住笑聲。
“謝謝你的誇獎。”
人類在努力保持一本正經。
“所以你聽海因茨的牆角,是因為不放心那位安德烈下士嗎?”
呼嘯卷集的寒風早已悄然停息,以卡蘭為中心,系統的在瘋狂刷新重啟,試圖修補這龐大的異常錯誤。
他們仿佛身處于一處停滞的箱庭之中,隻有滑稽且迷幻的假山水,連時間也為之靜止。
夜色成為流淌的湖泊,泛着月白的淡光。
“他是哈默拉的人。”
朗簡短地說明情況。
“我不知道他來到Ignis的駐軍基地要做什麼,這裡被排除在權力和信息的中心之外,也沒有任何升遷的指望,甚至不是一個探查情報的好地方。即便他對海因茨和伊蓮娜暫時沒有展現出惡意,放任一位摸不清底細的間諜在前線亂竄也并非明智之舉。”
金棕色的眼睛看着化得不成形狀的天空,男人低聲歎氣。
“海因茨沒和那些人打過交道,所以他會抱着一點樂觀的心态,覺得好像哈默拉的武裝成員和帝國士兵的性質差不多。”
“但事實并非如此。”
他握着卡蘭的手,手指同對方纏繞住一起,然後高興地發現原本和冰凍平原一樣冷的指尖已經染上了溫度。
“能在最大的黑市星球長久生存下來的全都是些亡命之徒——老哈默拉認為自厮殺中誕生的勝利者才是最強大的那一個,他并非因為喜愛孩子才生下那麼多後代,他喜歡逼着自己的親生骨肉,尤其是所有男性繼承人參與這場别無退路的鬥獸。如果一個孩子在十歲的時候就學會笑嘻嘻地殺人,那麼在成年後他将與野獸無異,缺乏一切普世意義上的道德和共情心。”
“整顆星球的風氣由此可見一斑。”
“你認為……”
慢慢地找尋着措辭,卡蘭帶着一點沉思的表情。
“你認為,被當作野獸培養的……事物,能夠學着成為人類嗎?”
朗原本想态度堅決地回答“不可能”。
但是他突然看見了身邊的伴侶。
他差一點忘記卡蘭·蘇利耶這個名字,在最初也不過意味着實驗室内的一個編号。但是對方表現得太過自然,自然到令他經常忘記所有新型人類都曾被當作野獸豢養。
“很……難。”
男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