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躺在哈默拉提供的休息房間裡時,朗翻來覆去了幾個小時也沒有入睡。
男人怕影響到自己的伴侶,動作放得很慢很輕。
然後他就被卡蘭捏住了臉。
“睡不着嗎?”
對方輕聲問。
被抓包的一方放棄掙紮,沉沉地歎了口氣。
“睡不着。”
他愁得腦子都在痛。
“海因茨還沒有意識到。”
卡蘭蜷縮在他的懷中,摸一摸自己的人類。
“他的自我保護機制一向很強。”
實在沒忍住的男人支住上半身坐起來,一腦袋黑發亂糟糟地到處翹。
“就是沒意識到才糟糕。他……”
朗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試圖把翹起來的部分壓下去,結果毫無作用。
反倒是卡蘭沒有任何煩躁的情緒,擡起手臂,用手指緩緩地梳理着對方那些不服帖的叛逆發梢。
于是男人慢慢地變得平靜,他重新躺回伴侶的懷裡,不再原地仰卧起坐,将醒來後沒什麼精神的白山羊緊緊抱住。
“霍爾曼家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想不明白自己和蘇萊曼的關系,就會因為迷惑和好奇一直鑽牛角尖,追着對方跑個沒完,非得弄出個答案來不可。等他發現這個答案過于驚世駭俗時,已經來不及抽身而退了。”
卡蘭輕輕笑出聲。
“你很像一位操心的老父親,也很像一位阻止弟弟妹妹和壞小子跑掉的哥哥。”
人類被噎了一下。
他忍不住以同樣的手法捏了捏卡蘭的臉頰,膽大包天地對着前任皇帝動手動腳,對方感到很舒服似地閉上了眼睛,任由他的手指溫柔地碰一碰。
“你看着吧……”
朗歎着氣,親了親自己伴侶的額頭。
“他馬上就會追上去要一個答案了。”
事實證明,人類對于自己的朋友有着深刻的了解。
一連兩天沒見到小哈默拉本人的海因茨,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哪裡不對。
每回他打給蘇萊曼的通訊對方都不接,但是下一刻祖萊卡或是法圖麥總會及時出現在他的身邊,以相當溫和的微笑表情,詢問他是否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
“請問您有什麼需求?”
第三天到來時,朗和卡蘭與蘇萊曼又談了一次交易的内容,但Ignis的指揮官像是被隔絕在了談判圈之外。這一次雙方默契地都沒有帶上他。
于是海因茨面對着祖萊卡溫柔的神色,開始反應過來有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安……蘇萊曼在哪?”
他沒有兜圈子,直接問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他之前在同一些帝國的訪客交談。”
之前沒什麼聯系的邊境反叛軍在此次事件發生後,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意,第一批代表抵達後,又陸陸續續地在物資方面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援。因為誠意充足到過了頭,反而令哈默拉一方警惕起來,拒收一切多餘的贊助。
在交易這種事情上,天底下從來都沒有免費的午餐,哈默拉之所以能夠獨善其身夾在帝國和聯邦之間,除了難啃以外,也因為它從不不直接參與戰争,隻是大發戰争财。
祖萊卡挺喜歡和這位Ignis的駐軍指揮官相處。對方比蘇萊曼年長一些,比她小不少,但是脾氣很直接,也沒什麼令人生厭的貴族架子。
她端出一盒袖扣,遞給海因茨。那是一對少見的綠色密晶礦袖扣,大部分小玫瑰星域出産的密晶都呈現出銀白、淺粉、淡紫之類的色調,綠色的幾乎不存于世。蘇萊曼将這對裝飾從倉庫裡挑出來,看了一會,然後随手扔給她。
心領神會的祖萊卡立刻找了個匣子。
它們确實和綠眼睛很配。
“再之後,軌道環的修複工作等待巡視,我們需要優先将事關整顆星球安全的部分重建起來。”
她的年齡已經到了一個與世無争的階段,除了一些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大部分事情都不會令她感到生氣,因此那種溫柔裡帶着一點經由歲月打磨的沉靜。
“您感到無聊嗎?我離下一場會議還有一段時間,可以帶您逛一逛伊斯罕宮,這座宮殿有着相當悠久的曆史。”
無懈可擊的回答。
海因茨猶豫了一會,最終點點頭。
“謝謝你。抱歉,給你增添了額外的工作。”
“這對于我而言更像是悄悄偷懶。”
在笑的時候,對方充滿古典韻味的臉龐上會顯露出一丁點促狹的情緒。
“沒有人會讨厭工作中的摸魚。”
“靠近邊緣的庭院坍塌了一部分。”
慢慢地同對方往前走,祖萊卡柔和地介紹着所有的設施和房間。
“受到異種侵襲的影響,那裡的建築結構有些松動,經不起地面沉降造成的震蕩和沖擊。之後我們會進行修繕。”
“整座伊斯罕宮差不多有四百多年的曆史——我們的祖先自克裡芬一世時期脫離帝國,定居于此,然後逐漸建設起這顆星球。最開始宮殿的規模沒那麼大,許多部分都是在後來的過程中逐漸擴建的。”
“我發現這裡……有很多香爐。”
海因茨同樣減慢步速,跟在對方身後半步的位置。
“我能一直聞到熏香的味道。”
“因為費薩爾家族笃信宗教。他們喜歡在固定的時間做禱告,認為這種味道會幫助他們獲得靈魂上的平靜。”
在看見男人的表情後,祖萊卡笑了。
“放心,蘇萊曼不太在乎這種東西,他隻是懶得管,便将一些無關緊要的習慣扔在那裡。他差不多将真正的忌諱親自犯了個遍,從喝酒到剃胡子,包括允許我們接受教育、持有武器這種事情,紮堆的傳統有一樣他掀一樣。”
“老哈默拉還活着的時候幾乎每次都将他抽得半死。”
“他……”
不知為何海因茨想起上一次見到的那些陳舊傷疤,當時安德烈笑嘻嘻地表示這是個人愛好。
“他經常因為這種事情挨揍嗎?”
“最開始是。”
祖萊卡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并未含混地帶過問題,隻是平靜地閑聊。
“老哈默拉會将他拖到祈禱室揍,但後來他變聰明了,知道頂撞除了令自己吃苦之外再無用處,于是學會了應付對方。”
“我能見見嗎?那間祈禱室。”
男人想了一會,最終還是問出口。
“我沒有任何宗教上的信仰,我隻忠于聯邦和自己的宣言,這樣的要求是否顯得太過不尊重?”
祖萊卡停下腳步,以一種奇異的神色盯着他看了一會,似乎是在做某種判斷。最終她沒說多餘的話,隻是搖搖頭。
“這沒什麼,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伊斯罕宮不存在什麼禁區,它為你開放。”
然而當沉重的門扉開啟,Ignis指揮官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巨大的房間顯然還在被人使用,但是已經被随意改造得不成樣子。高聳拱門與廊柱的盡頭,穿過那些垂落的哈默拉旗幟——
他看見了整整一陳列櫃的鞭子。
原本看上去應該作為壁龛或是凹壁的地方,懸挂着一張厚重的華麗織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延伸出綿長根系。
那是整個費薩爾家族的家系族譜。
海因茨臉色鐵青地走進去。
理性上他能夠理解自己身處他人的地盤,但是情感上他差不多想要掀翻那滿櫃子的鞭子。
男人随手拿起一根,羊皮的手柄配合着尖銳的倒刺,旁邊還随便扔了點消毒劑、止血噴霧和應急處理帶。
他捏着那玩意兒,感覺血液在狂敲太陽穴的門。
祖萊卡仿佛沒注意到對方扭曲的表情,隻是慢慢地走到挂毯下,擡頭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