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到卡特，到約艾琳見面的日期，中間隔了五天的時間。

一個簡短的信息要經過幾次人工傳遞，不得不留下足夠的容錯率。

在此期間，法赫納自發創作了兩首詩歌和一首歌曲。

缺乏自主意識的人工智能将其稱之為編寫，但是具有明确思維的星艦認為自己在搞創作。它和大衛保持着聯系，像兩個剛開始學習寫作的小朋友那樣分享作品、互換意見。

而大衛是全宇宙最合格的捧場王。

“真厲害啊，法赫納。”

小聲同智腦聊天的年輕人忍不住感歎，合成的溫柔女聲唱着一支搖籃曲，輕盈地回蕩在他的腦海裡。

創作是一種向外輸出，人類通過這樣的方式進行自我表達，同時追求部分社會認同。沒有讀過詩也沒有聽過搖籃曲的青年蜷縮在椅子上，同朗和卡蘭坐在一起，他尚未學會成年人羞于流露的掩飾，因此對于喜愛之情展現得尤其真摯。

法赫納是聊天專家，它可以同時跟自己的主導者、主導者的伴侶，以及大衛這位朋友聊得熱火朝天，仿佛組了個共享交流群。

“哼哼，法赫納是最棒的。”

星艦得意地回答。

“醒來之後我看了一萬五千多部人類的電影，不是數據解讀，是真正的觀看！我還讀了數不清的書籍，聽了各個時代的不同音樂。”

“然後我突然想到，為什麼法赫納不可以學着做一個詩人、一名作曲家呢！”

現在除了勞倫斯之外的三個人，正坐在哈羅德夫人成衣店門口的咖啡桌前，等待不知是否會出現的來訪者。

穿過一條街道，就是首都星的世紀廣場。

那裡人來人往，快捷門和飛行器搭乘站多到數不清，廣場正中央永遠播放着五花八門的全息廣告，行人們毫不停留地從虛拟人物的身體中、漂浮于半空的建築中穿過，近處的視覺效果不受影響，但離遠了看還挺有趣的。

當廣告中的一名女人俯下身去擁抱自己的孩子時，她的動作被飛行器沖散扭曲，交錯坍塌，半融的光粒子仿佛構成一副懷抱着逝去耶稣的聖母像。

“我明白，你們都想要看一看。”

說着狗狗艦将自己的大作通過智腦，往卡蘭和朗的腦子裡一人塞了一份。

一讀文學作品就犯困的人類在冗長的字條循環播放時，整個人痛苦面具，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坐在那裡開始品鑒。

“我……”

中途他瞅了卡蘭好幾眼，欲言又止，于是星艦的主導者很體貼地替他開啟單獨通訊頻道，兩個人挨在一起悄悄地交流。

“我看不懂。”

男人瘋狂歎氣。

“每一個字都認識，但是組合在一起那些細節就變得很難準确理解。‘他橙黃的臉頰沐浴在深藍的暮色中’——聽起來像是得了黃疸，我大概能夠理解這是修辭的一種。”

“這位威廉·巴特勒又是誰，他的玫瑰開了幾個世紀那麼久，是某種意象嗎？”

“我現在臨時用智腦去查，會不會被法赫納給發現？”

卡蘭快要笑出聲。

他早已發現了自己的另一半在文學藝術領域的不及格，雖然對方也沒怎麼隐瞞。

然而對他毫無保留地坦白真實的一面是一回事，在其他人面前暴露短闆又是另一回事。

有時候頑固的嘴硬證明了人類其實有點在意自己的面子。

“威廉·巴特勒·葉芝，舊地時期的一位詩人，我想法赫納在這裡指的是他寫的《塵世玫瑰》，牆壁傾頹，塔樓焚燒，正如這位詩人于自己無數的詩歌裡反複提及特洛伊在一場大火中再無蹤迹。當世間變幻，逝者如河川，在遙遠而冷峻的星空之下，唯有孤獨永恒。”①

蒼白的手指柔和地觸碰對方的頸側，卡蘭最近很喜歡感受來自另一個人的沉穩有力的心跳。

“構成所有文學作品的語言如此，舊日的文明如此，人類也将如此。”

“當皇帝連這種東西都要學嗎？”

朗聽得啞口無言，他忍不住搖頭歎氣：“你……他們逼着你學的？”

他以己度人，完全沒覺得哪裡不對。

“沒有，我認為這些還挺有趣的，無論是文學還是曆史。”

曾經的新型人類思索片刻，态度相當誠懇：“比陪他們做實驗好得多。”

“……”

這樣的回答堪稱對話終結者，朗無話可說，隻能伸出手輕輕地捏一捏卡蘭的後頸，以開玩笑般的語氣将不怎麼好的話題岔開。

“陛下太過辛苦，請允許我為您按按肩膀。”

“準許。”

被捏住命運的後頸，星艦主導者舒服地閉上眼睛。

他向着伴侶靠近一些，尋找一個更好的角度。

“所以你們得到一個感想了嗎？”

被屏蔽掉的通訊終于重新連上，法赫納鬧别扭的聲音響起來，它做好了迎接誇獎的準備。

“大衛說出贊美隻需要準備一秒，而你們還要提前開會。”

閉口不答的卡蘭在看戲，朗則是絞盡腦汁想評語。

“很……美。很押韻。”

他在嚴肅地死磕和一本正經地糊弄過去之間，最終選擇了前者。

“雖然我的粗糙認知讓我沒有完全讀懂，但這不妨礙我認為它是一首很好的詩，我大概能夠理解那些晦澀語言之中所隐藏的情感。我很高興你願意寫下來，并且同我們分享，法赫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