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俘和囚犯交接完畢後，進入帝國貴族世家管轄星域的維塔大君終于松掉一口氣，不再擔心自己的項上人頭被那群暴民割走。

他會回到自己的家族中去，調動人脈，讓塔夫塔爾付出應有的代價。所有敢于騎到他頭上的下賤者都要死，他會把那群賤民的孩子賣到每一個急需供貨的地方。

然後整艘護衛艦被炸得四分五裂全面開花，沒留一個活口。

所有人都懷疑是反叛軍幹的，然而所有人都拿不出具體證據。

反叛軍自己一口咬死了這是星際劫掠者和遊蕩武裝力量的鍋，主打一個死不認賬。問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不負責，人已經還給你了，一旦賣出不退不換、不包售後。

彼時黝深的藍眼睛帶着客套的笑意，迎接帶領小型艦隊殺完人就撤、剛剛回歸根據基地的胡塞。

風風火火的行動隊長蹦跳着跑過來，根本不像才搞完一次偷襲行動。

“我們幹啥要費這個事，直接讓他被那些人打死不就得了。”

鮮豔的紅色雞冠頭走到哪都是目光彙聚點，胡塞打仗有種接近本能的直覺，但是除此之外的他的每一句發言真實體現出這家夥的腦子其實不太好。

萬幸他相當聽話，對加西亞的指令無條件服從，就算有問題也會憋到事情辦完再問。

“先讓帝國那邊把他贖回去，然後我們再偷偷繞後嘎掉他，麻煩啊。”

“因為我想用他換一點自己需要的人，自己需要的東西。”

阿方索同他并肩往回走，此時他們還稱不上革命軍，隻是衆人口中的“反叛部隊”或者“塔夫塔爾傭兵團”，想拉個贊助都極端困難，打仗打得捉襟見肘，吃了上頓沒下頓。

掀翻維塔大君的統治并沒有令局面得到根本改善，因為等待接手的是一大片财政赤字和嗷嗷待哺的塔夫塔爾人。

裹着破爛的女人連兜住經血的破布都找不到，每日勞作的男人更是從不穿上衣，好一點的小孩在“做買賣”，差一點的小孩光着屁股靠天收。

這裡一度成為帝國貴族們的後花園，值得體驗一把低價的“風土人情”。

除去人口買賣外，原先的所有對外貿易都不能關停，關停了隻會更糟。比如塔夫塔爾礦業公司還得照常運作，才能讓上萬的原住民有一口飯吃。

窮是最麻煩的事情。

大部分人會秉持着能活下去就活，活下不下去隻能死的态度。塔夫塔爾攻防戰初期，這裡還算得上是一顆文明小行星，結果等維塔大君治理了短短十幾年之後，文明一整個倒退回史前狀态，誇贊一句原始人都嫌多。

“活着的維塔價值更大，所以必須将他交給帝國那邊的談判人員。”

“但是你想讓他繼續活很久嗎？”

“必須不能！”

胡塞的回答斬釘截鐵：“他活着那不鬧嗎，這種人要是能活下去，憑啥我父母和你父母得死啊？”

“他天天給那些王八蛋們拉皮條，将手腳健全的小崽子拉到各處賣，我随便挑個星球走進一個紅燈區，都能遇到塔夫塔爾出品。”

“他搞出這種惡心巴拉的交易還想捅我和我朋友的屁股，那我就讓他的屁股滿宇宙開花。老子的屁股是鋼筋混凝土焊出來的，不容觊觎。”

文盲甚至用上了觊觎這種高等詞彙，可見真情實感。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這話也太糙了。

“你看看書吧。”

加西亞說。

“否則之後抛頭露面的工作一樣都做不了。”

“我能打仗就行了，才不要搞什麼講話、什麼采訪。”

胡塞笑嘻嘻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鼻釘和眉釘，将它們挨個扣回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他沒戴這些東西。

“再說，我這樣也不适合給人做心理輔導。”

胡塞的小半張臉上都是張牙舞爪的紋身。

紅發的男人腦子确實不太好，加西亞小時候被打掉牙的經曆看得他腮幫子疼，但是活在維塔大君設立的福利設施裡，長得太好反而屬于debuff的一種，于是他想到絕佳的好主意，找到黑街小作坊給自己的臉上搞出來一副行為藝術，力求讓人看見就犯惡心。

很難評這種做法到底算是天才還是蠢材。

不過他确實差點被揍到斷氣。

好在這份紋身還沒來得及被洗幹淨，加西亞就回來了。以至于胡塞時至今日依然保持着思維的跳脫，人生的每一個選項都完全繞開正常人的選擇。

“話說回來，我們就不能閉上嘴，隻管悶頭打嗎？”

“不能。”

加西亞微笑着回答。

“政治是一項比下限的活動，有一些事情誰都知道，可是我們誰都不會說出來，甚至還要通過宣傳将它包裝成一樁凄美又值得頌揚的禮品，隻是拆開這樣的禮盒，就足以讓那些高高在上的男人女人們因為悲慘的所見所聞而流下感動的眼淚來。”

他伸手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等到他們或是她們的淚水滴落，我還得輕聲細語地遞上絲綢的手絹，稱頌這些人的慈悲心腸。那樣我才好名正言順地拉贊助。”

這一場對話發生在幾年前。

維塔大君未被被掀翻時，除了金屬礦貿易商之外，沒有人在意塔夫塔爾。

從零開始的革命軍活得像個傭兵團，什麼活都接，什麼東西都賣，甚至為了掙錢還和其他遊蕩私人武裝勢力起過沖突。

然而等到維塔大君的統治迎來終結，許久不曾露面的神秘贊助人突然冒了出來。

胡塞為此驚得目瞪口呆。

“你從哪搞來的錢？你出去那幾年認識的熟人？”

對此，加西亞的臉色唯有陰沉，但很快又換成笑着的神态。

“他在觀察我，在試探我，現在則是在投資我。”

他快速關閉智腦的光屏，将毫無征兆收到的那筆“好心撥款”深藏起來，連同那種湧上來的惡心情緒。

在維塔大君倒台前，他的神秘資助人仿佛死了一樣，再也不曾出現于他的生活中。

然而一旦塔夫塔爾變天了，對方就從犄角旮旯裡冒出頭，帶着一筆不容拒絕、且革命軍急需的财富，以雪中送炭的姿态直接撥款到位。

年輕的男人毫不懷疑，如果他沒能掀翻維塔大君，他的“資助人”會從此消失，同這支雞零狗碎的非正規軍隊再無瓜葛。

隻有當他展露獠牙，對方才做出“具有後續投資價值”的判斷。

“我得将他找出來。”

加西亞說。

他面上帶着笑，手指卻緩慢地摩挲着腰間的槍套。

胡塞和他還未預料到，未來将有一筆三千億的龐大資金，直接砸入革命軍的懷抱。

它們砸碎了帝國的根基，也砸出了這宇宙間最大的反政府武裝勢力。

“畢竟……”

藍眼睛的男人笑着搖搖頭。

“這世界上，大家不都想讓自己的贊助人早點死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