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插進頻道的聲音毫不客氣,分外嚴厲,不再是一開始那種低沉又溫和的播音腔:“将所有受傷民衆和隊員運出污染區,進行收治和隔離觀察,避免潛伏期造成二次污染。”
“機體和艦身受損的人員一同撤離,不準再繼續深入。”
“執行。”
柯克·赫夫閉上眼睛。
他的生涯到此為止算是徹底完蛋。在保住職銜同入侵者死磕,和保住海德曼大平原拯救産糧區之間,他選擇了後者。一旦污染擴散,人類将永遠失去三大宇宙糧倉的其中一座。
或許海德曼可以挺過這一遭,或許駐軍和平民的傷亡人數還能再下降一點,但他已毫無政治前途可言。為了不把自己的兄弟拖下水,他隻能在之後的審訊到來前一死了結,留存一個因公殉職的名号,否則遠在首都星的蒙諾·赫夫也要遭受一波鋪天蓋地的責難。
“别那麼想不開。”
然而該死的綁匪同步了金烏的全域視角,對着這樣絕望的表情沒有一丁點同情心。
“同時爆發的污染區有十三處,海德曼隻是其中之一。聯邦暫時沒心情管你的死活,他們現在自顧不暇。”
潮汐還沒有完全散去,污染物的密集度依舊足夠高。土層在拱動,那些破土而出的手指試圖抓住每一具低空掠過的載具,編織出長長的藤曼。
更大型的怪異生物遊曳在空氣中,無視重力的拉扯,以閃現的速度将大量小型無人機擊墜。
對此,金烏的回應是七門主炮全數解鎖。
為避免造成進一步的污染,所有核子武器不曾投入使用,隻有激光武器和追蹤型導彈滿場飛。它們精準地避開一切建築工事,鎖定在難以捕捉的異種身上。火焰與呼嘯的熱浪炸得到處都是,深黑的重甲從火中撕開一條前進的路,毫不停留地下達指令:“跟上!”
“西格瑪小隊至拉姆達小隊跟緊。”
伊蓮娜從不質疑任何合理的命令,已經很好地抓準了同朗打配合的時機。
“全隊提速,不要陷入交戰,專注救援。”
兩個駐軍基地的通訊被合在一處,法赫納好心地拉了個群。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Ignis駐軍動作飛快,跟着自己的長官一路狂奔;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海德曼駐軍充滿迷茫,但也被迫跟着自己的長官一路狂奔,順便幫着分流被疏散人員。
好消息,現在兩支隊伍的長官坐标一緻。
壞消息,這種一緻不是自願的。
“第六第七居民點搜索完畢。”
憑借着所有載具難以望其項背的機動性,金烏在完成搶劫後,從最後方一路重新追回領頭位置。
愈是深入潮汐,人類所受到的影響便愈發嚴重,哪怕聯邦和哈默拉針對性地提升了機體隔絕污染的性能也一樣。
空氣變得粘稠厚重,仿佛隻是行動都舉步維艱。植物表現出亂序時間般的特征,發出新芽,葉脈凋零,結出果實,開出花朵,每一顆沉重的穗實都是一顆怪異的眼眸,每一簇豔麗的絨絲都是許多雙半阖的口舌,有人類的,有動物的,有無數難以辨識的生物的,手指和鱗羽成為根莖,在地表之下如菌絲般鋪展出成百上千公裡。
被流彈和火焰劈頭蓋臉澆下的瞬間,這些東西便發出細細的聲音,在明亮的光輝中如同跳舞般擺動。
“之後需要卡蘭來一趟。”
法赫納的聲音直接回蕩在朗的腦海裡,溫和地同朋友對話。
“否則海德曼大平原上将留下一處永遠的傷疤。”
“舊地的人類可以在永久的凍土之上建造起雅庫茨克,但沒有人能夠在被污染浸潤的土地間耕作。”
“我會問他。”
朗回答。
“所以我沒有使用核子武器,隻是潮汐就已經足夠麻煩。”
他時時刻刻都在關注着自己的内置計時,在出發前他和海因茨同步校準了彼此的智腦,精确到毫秒,眼下距離預定的時間隻餘十五标準分,約合九百六十标準秒。
“所有人準備撤退,撤出污染區範圍。”
“還剩一個居民點。”
伊蓮娜的反應速度一如既往地快:“最初的污染爆發地雖然留有幸存者的概率幾乎接近于零,但我們尚未對其進行相關搜索。”
“你負責帶隊撤離,注意一下海德曼的駐軍,别讓他們掉隊。金烏足夠快,我會在十分鐘内掃描完那片區域并脫離打擊範圍。”
金棕色眼睛的男人已經将重甲的動力系統卡到了底:“最小安全半徑是三十公裡,不準任何人停留在射擊的有效距離内,以錨定引信的界标為準。”
末了朗甚至好心地提醒了赫夫一句:“坐穩,小心閃到脖子。”
然後,在海德曼的指揮官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前,這具漆黑的重甲就以一種能夠磕斷他脖子的速度蹿了出去。
柯克·赫夫的自殺傾向被當場治愈,以他殺的形式。
人總是會在真的感受到威脅時,突然發現生命的可貴。
七枚錨定引信所圈出的巨大污染區上方,靠近近地軌道的位置,哈默拉的高功能激光武器調整至合适的角度。
銀色的外裝甲壁完全展開,三道蓄能環呈現出明亮的紅,與嵌入遙遠地面的引信信号燈遙相呼應。
機型颀長的塞勒涅坐在它的長弓之上,把持着整架兵器的密鑰,那是足以将塔夫塔爾的帝國聯軍和九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一起夷為平地的力量。
人類在前進的道路上從未裹足不前,正如他們一直在追尋毀滅的極緻。
所以那些呼喊和哭号永不停息。
Ignis的駐軍基地正在經曆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結束了深空航行的戰艦帶着哈默拉的最高領導者和幾位客人降落在伊斯罕宮的空港。
革命軍與黑市貿易星球的第二次會面即将如期舉行。
更遠一些的宇宙裡,直奔卡羅拉低等星的獵犬監判隊正在全力引導居民的疏散。一些人臉上寫滿驚恐,面對獵犬小隊爆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還有一些搞不清狀況的孩子在被送進保護設施前,于高大的領隊面甲上落下一個表示感謝的親吻。
而海德曼的近地軌道處,喜怒無常的狩獵之神将箭矢對準了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目光越過大氣層,越過那些還在鬧哄哄飛馳而過的Ignis駐軍以及海德曼駐軍,所有紛亂的場景同步在海因茨的中樞指揮屏上。
他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内置倒計時。
長長的計數還剩最後一格。
幾乎是同一時刻,朗的聲音通過通訊頻道如期傳來。
“開火。”
金烏艦隊的指揮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