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敏出來的時候,段冬陽在澆水。
花盆很漂亮,每一個都經由專人手工雕刻,花紋細膩到仿佛呵口氣就能活過來。
貴而不俗的器皿,供養的卻不是嬌花,而是一蓬蓬肥碩的蔬菜,蔥,五香葉,小白菜,菠菜······
段冬陽神情專注,直到鄢敏走近,他才擡起頭。
刹那間有光閃過。
仿佛古代故事裡的仙女,一縷白氣,從葫蘆裡冒出來,然後雨過天晴雲過處,繁花朵朵開,隻有這樣美好的。
她向前俯身,去看他種的菜,幾縷發絲從耳邊垂下,帶一點家常的随意,又令人感到親近。
穿着他的衣服,袖子長了,籠着兩隻手,好像戲台上的小花旦。
段冬陽收緊手指,冰涼的水隔着噴壺,在他手裡冰得有些恍恍惚惚。
她從他的手裡接過水壺。
映着綠油油的,肥碩的蔬菜,暗藍色的天,她的皮膚白到接近透明,唇是鮮紅的,沒有上妝也顯得濃墨重彩。
段冬陽有一種模糊的不真實感,仿佛唱戲唱到私定終身後花園,長段長段的西皮流水後,帶着歡快的惆怅。
他後退一步,斟酌着開口:“你,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鄢敏恍若未聞,指着其中一棵綠苗問:“這是蔥還是蒜苗?”
這樣孩子氣,他又忍不住仔細解釋道:“看,這是空心的,是蔥。這樣實心的,是蒜苗。”
她一個一個撚開看,果然是這樣,笑道:“我從來養什麼東西,到最後總是逃不過一個字,你真是有耐心,把他們照顧得這麼好。”
語氣閑适,好像他種這些是單純的興趣愛好,然而段冬陽并不是。
他垂眼,道:“你想養的話,可以帶一些回去。”
“我要這個。”她指着其中一蓬,密密的綠葉,花一樣展開,“大力水手吃的是不是這個?”
段冬陽一怔,“大力水手?”
反應過來他兒時可能沒有電視機,當然不會知道大力水手是何物。鄢敏忙道:“就是一個動畫片的人物,他吃了菠菜就會變得大力。”
段冬陽垂眼,低下頭去替她剜菜,想也知道鄢敏帶回去并不是為了吃。
他選了個精緻好看的花盆,打算移植到這個小盆裡,又另挑了幾株聖女果的苗,這樣長大以後會很漂亮。
他把花盆擦了又擦,釉面的陶瓷花盆,釉上得極好,擦一下便光可鑒人。
段冬陽用抹布一抹,光一閃,便看見釉面上映出一張臉,下巴尖尖,微眯着眼睛,嘴唇勾起。
——在笑。
他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
什麼時候笑來着?
為何笑來着?
辨不清原因,可是心裡升騰的快樂卻清晰可覺。
他手一抖,釉面上便反映出鄢敏的模樣。
花盆上畫着一隻小貓,伸着懶腰撒嬌,憨态可掬,正印在鄢敏臉上。
段冬陽一直覺得她像什麼動物,卻描述不出來,現在突然明白過來。
啊!
小貓,原來是小貓。
長毛的金吉拉,矜貴又漂亮,高昂着脖子,總愛喵喵叫,不理她還會生氣撓人。
鄢敏探過臉道:“這個難養嗎?我養不活太可惜了。”
“這種帶葉子的菜,生命力最頑強,放在陽光下,想起來時澆點水就行。”
“原來這樣。”鄢敏道:“我以為植物最難養了。我爸爸為養花,買了許多書,又聘請了專家來,可是種出來,還是有許多奄頭搭腦,沒有活力。”
段冬陽無奈地笑,告訴她:“名貴的嬌花當然要精心飼養,可是,兩毛五的種子,撒在哪裡都能活。”
她彎着腰,眯着眼睛看那棵樸素的小苗,仿佛很喜歡。
這時,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緊接着是對話聲。
“阿敏還沒回來嗎?”
“去徐家了,恐怕要比平時晚一些。”
“一般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給徐家打個電話吧。”
腳步又窸窸窣窣回去了。
鄢敏看一眼手表,啊呀一聲,她直起身,往兩棟房中間的方向走了兩步,又回過身,低聲道:“過幾天到我家來吃飯吧。”
段冬陽對她眉頭沒尾的話感到疑惑,沒等拒絕,鄢敏就消失在愈漸濃重的夜色中。
鄢敏一隻腳探進欄杆中間,人像貓一樣溜進去,才打開客廳門,就被鄭阿姨抓個正着。
鄭阿姨走來,向樓上看了一眼,低聲問:“去哪了?”
鄢敏面不改色道:“徐文興家,王阿姨留我吃宵夜。”
鄭阿姨一看外面沒有徐家派的車,便知她沒有說真話,她歎一口氣,卻沒有多問,隻說:“還要吃點什麼嗎?炖的有肘子,要不要來一點?”
因為吃過兩碗粥,鄢敏現在并不餓,隻是有些饞。鄭阿姨做的東西最好吃。但摸摸臉,卻拒絕道:“不了,這麼晚吃東西要長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