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敏在疑惑中将水杯送入口中,卻在舌尖接觸液體的一刹那,叫喊起來,“阿啟你給我喝了什麼呀,怎麼這麼辣這麼澀。”
鄢敏的手掌在嘴邊不停扇動,她的動作讓段冬陽和徐文興同時坐直身子,目光銳利。
徐文興第一時間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毫不猶豫也跟着仰頭喝了一口,随後眉頭舒展,和餘啟一樣笑着看着鄢敏。
餘啟則笑得更放肆,“敏姐,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鄢敏瞪了他一眼。
“好了,這不是毒藥。”餘啟看向老師的方向,壓低聲音,“是酒。”
“無聊。”鄢敏道。
“不是有句話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餘啟指了指手裡的東西,“世界上最好的藥就在我手裡了,你卻不識貨。”
鄢敏怔了怔,拿走徐文興手裡的杯子,遞到他面前,“再給我來一杯。”
徐文興想阻止已經來不及,隻好陪着鄢敏喝。
餘啟在給段冬陽倒完後,卻沒有給她妹妹倒同樣的東西,而是從背包裡另拿出一杯雪碧。
“來,周扶玉妹妹,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被稱為扶玉的女孩子面頰泛起一團微紅,輕輕點點頭。
“好好好,扶玉妹妹你不像我們,是糙人,這個苦,不适合你。但是加點雪碧就不一樣了,甜甜的更好喝。”
不由分說就往酒裡倒了大量帶氣泡的雪碧,塞到周扶玉手裡,之後盤腿在她身邊坐下,看着她喝下去,笑得很猥瑣。
段冬陽端着酒杯發呆,沒有注意身邊的動靜。
他一向給人難以琢磨的感覺,可是今晚隻要仔細觀察,任誰都能發現,他視線聚集處隻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那個人卻沒有看他,甚至刻意避開他的目光,她的冷淡讓他的情緒像行船一樣颠簸。
他的心在非凡的克制下,已經面目全非。
那晚一吻之後,段冬陽頹然發現,自己亦不過是衆生中平庸的一個,甚至是最蠢笨,最矛盾,最無知的一個。
恐怕連神看到也會發笑,肉體凡胎,竟妄圖超脫神谕的的禁锢。
敬請掙紮,敬請反抗。天神靈巧手指編織的黑網已無情将他籠罩,無形的大手請君入甕,豆蔻色的指尖強迫他親自打上死結。
他甯願圍繞着他的是熊熊烈火,哪怕被烤成肉炙,也好過千瘡百孔之痛。
不能叫喊,不能聲張,無法言說。
他苦苦向内求索,自虐一樣反複追問自己,究竟在哪一步出了錯?
他恨鄢敏,恨她,恨她!
恨到想把她抱進懷裡,想用力牽她的手,恨到想咬她的唇——
這算是懲罰嗎?
他問自己。
他這是怎麼了?
手指收緊,杯子瞬間被擰成一團,他狠狠将那團廢紙丢掉一邊。
任他再糾結,再痛苦,近在咫尺的鄢敏永遠感知不到,她緊靠着徐文興,低聲耳語,說着他聽不到的話。
兩個同樣矜貴的人,天造地設,青梅竹馬,好一對壁人。
他站起身,獨自向遠離人群的地方走去。
段冬陽太過于專注,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妹妹臉頰兩邊的異常紅暈。
他從來警惕如貓,任何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也許是冷風中灌了兩杯酒的緣故,他刻意放縱自己多愁善感,也放縱木然。
而他永遠也想不到,他的一時放縱,可以導緻另一個人永遠的痛苦。
段冬陽沿着小路走,尋找他的魂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月光下河溝波光粼粼。他站在橋上往下看。漲潮了,小心不要跌下去,河流湍急,能吞噬任何事物。
森林深處黑漆漆一片,高高低低的樹在風中顫抖,倒有點像涼山,像他從小長大的山谷。
他極力張開雙眼,試圖從風中分辨索瑪花的味道。
沒看到那美好的紅色,但是鄢敏的臉突然憑空躍了出來。
他感受那粉白的臉靠近,她的唇是紅的,是甜的,是另一種美好的象征。
他的索瑪花,神聖的索瑪花,漫山遍野都抵不上這一朵,她像太陽一樣照亮萬物,有了她,就不怕黑暗。
他輕輕吮吸她的唇,想必她和他一樣激動吧,要不然她的身體何以顫抖,她的面頰何以濕潤?
美好得好像電影的一幀。
段冬陽恨不能用相機拍攝下來,他隻能很用力很用力地去記憶,記憶缥缈的冷風,記憶帶着甜味的空氣,山頂虛幻的夜燈,還有他的愛人。
空氣停滞,再停滞——
突然眼前白光一閃,他聽到一聲急促的喇叭聲,緊接着噗通一聲巨響。
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