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間裡牆上隻開一塊很小的窗戶,無光的地方實在陰冷,通常夏季醫院裡冷氣又開得大,駱眀昭抱膝坐在台階上,整個身子都是冰的。
“走吧。”她透過那塊玻璃又往病房前望了一眼,撐着膝蓋起身。
牧時桉一直陪着她坐在這,仰起頭:“現在走嗎?”
駱眀昭嗯了一聲,插着外套口袋也沒走電梯,順着樓梯就這麼走下去。
“待的太晚被醫護人員看到不好解釋。”她又補一句。
他們走到一樓大廳時,這個時間已經是另外一種景象,空蕩凄涼,仿佛白天都喧鬧都是在夢裡。
月明如晝,清清淡淡地灑在人身上,駱眀昭悶着沒說話,安靜地朝醫院外走。
“這離小區很遠,走回去得很久。”牧時桉開口打破這寂靜,他輕聲說,駱眀昭似乎有越走越遠的趨勢。
駱眀昭于是伸手摸出電量告急的手機,看着最後百分之十電量提醒,準備定位打車。
牧時桉偏頭看着她,心間的那個缺口被堵住,憋得他上不來氣:“我打了車,在這等着就好。”
站在馬路邊,她望着車水馬龍的街道發愣,牧時桉歎了口氣,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牽住她,聲音有些微不可查的脆弱:“駱眀昭,我真的錯了,你别我不理我。”
駱眀昭猛地出神,扭過臉去,看着他微微俯下身,頭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事實上他長得挺拽的,可是一副小狗似的可憐樣又很契合。
“我沒生氣,沒不理你,”她努力像平時那樣開朗地笑,“我就是有點懵,可能是睡得不夠,我今天起得很早,四點半就起了,頭暈暈不知道說點什麼。”
他怔住問:“為什麼起那麼早?”
駱眀昭反手牽住他,頓了頓說:“早上,去給我姥姥掃墓了。”
牧時桉梗住,嗓子幹澀地說不出話。
“你應該知道了吧,”駱眀昭忽然說,仰起頭看着那昏暗的路燈光影,握住牧時桉的手輕輕捏了捏,“我今天才想起來,當初我姥姥沒了,牧叔叔有來上香。”遞香的人就是她。
而且本來也不是什麼很要保密的事,說實話當年這事小範圍鬧得很大,畢竟涉及到醫院方的管理漏洞,家屬這邊也有看護不當的問題。
“嗯……”牧時桉聲音很啞,帶着鼻音。
他甚至都無法想象,親眼看着,那應該是一生都難以磨滅的陰影。
仍亮着光的手機屏幕,出租車此時此刻堵在的一條道上,前行艱難,他倆就這樣在夜風裡牽着手陪着彼此。
駱眀昭額前的碎發輕柔的擺動着,她往牧時桉那邊靠了靠,那感覺更像是在安慰他:“我說沒生氣,不是哄你,我真的沒生氣,沒有生我爸媽的氣,沒生所有人的氣,因為誰都沒錯,我懂的。”
“我能理解我爸的用心,”她聲音很輕很軟,語調平靜,像是再一次回到了那個令人不快樂的假期,“他是真的怕了,他一直都将所有責任都推在自己身上。”
駱姥姥當年摔在樓道裡被發現,再到轉院送到绮城醫院,确實耽誤的時間有些長,以至于在ICU住了好一段時間才最終轉到普通病房。
“我姥姥當時沒送來二附,去的是第一醫院,二附雖然也是三甲但跟第一醫院還差點距離嘛,後來病情逐漸穩定,情況不錯,我媽就提出要不要轉院到二附,”她慢吞吞地講着,“當時我爸還在二附呢,加上我媽,兩個人都是二附大夫,我媽的意思是轉院過來方便照顧,但我爸當時猶豫了……”
駱眀昭長長地呼出口氣:“他其實想得也沒錯,畢竟第一醫院醫療水平更好,而且當時我姥姥大概再觀察個兩三天就能出院接回家照顧,比起大張旗鼓地折騰一趟還是回家之後的細心護理更為重要。”
“但就是在這出院前的三天裡,我姥姥她……”後面的話駱眀昭沒再說下去。
牧時桉愣着,不可思議着:“所以,駱叔叔認為這一切都是他的責任。”
“對的。”她點點頭。
如果在王樂萍的提議後,駱姥姥就即刻轉院,那麼她一定會被更仔細地看護着,就不會給她結束生命的機會,這樣還那麼小的駱眀昭就不會親眼看到這一慘劇,留下終身陰影,王樂萍和駱姥爺也不會因此陷入失去至親之人的巨大悲痛裡——這一切都是他駱齊的錯。
“我爸本來就是個心思很細膩的人,他一直用這事困着自己,我媽甚至我姥爺從來都沒有怪過他,隻是他自始至終心裡過不去這個坎,他就這麼一直悶自己,一開始誰都沒看出來,後來是他半夜在醫院值班時驚恐發作,被同事送去急救,我們才知道他重度抑郁瞞着我們那麼久。”
駱眀昭頓了頓,頭歪着靠在牧時桉身上,才繼續說。
“出了這麼大的事,大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大概就是瞞着我,怕我受不了,怕我想到當年的事,我都懂的。”
“會沒事的。”半晌,牧時桉才終于開口,伸手撫摸着她的脊背。
駱眀駱很輕地吸了吸鼻子,望着朝着他們緩緩停下的出租車,笑着開口:“走吧,車來了,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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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駱眀昭再次夢到那個困住她的夢魇。
像是有誰定住她的雙腳,迫使着她一定要成為這場“大戲”的唯一旁觀者,她周圍摩肩擦踵,可駱眀昭的雙眼隻能直視那天空是飽和的藍,與紮樣的血紅色對沖,天色漸暗,世界喧嘩。
她不能動,不能說話,必須全程看着。
“來人啊!救命!有人跳樓了!快來人啊!”
“跳樓的是個病人!是誰!”
“是那個叫做駱眀昭的姥姥!”
……
夢裡的群衆如此說。
看到了嗎?她死了就是被你逼死的,被你駱眀昭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