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可能輕易地放母親離開這個舞台呢?
“當媽媽太沒意思了。”
冰冷的聲音把花李言膨脹的恨意打散。
花李言耳邊轟鳴,她花了幾秒拆解那句話的意思,恍惚間,她想起從高樓跳下去時,那呼呼的風聲托着她的背脊,像是在阻止她的墜落,可她還是落了下去。
好痛苦。
如果當時死在那個時候就好了。
如果當時死在那個時候,母親會後悔一輩子,她會成為母親人生中永遠不可磨滅的污點。
死去的女兒會給母親戴上永遠無法擺脫的枷鎖。
可這個女人就這樣輕易地抛棄她,她就像是那條被困在巷子裡的狗。
“孩子注定是不完美的。”
花燕羽用指腹摩挲着杯檐,沉默地注視着女兒,看着對方不甘地忍住眼淚時她淡淡一笑,心中隻剩下無盡的惆怅。
太像了,花李言太像她了。
費盡心力地想要避免孩子重蹈覆轍,卻走上了同樣的道路,唯一遺憾的是花李言比她善良,就算再怎麼恨也永遠不會傷害人。
“李言。”
花燕羽生硬地念着女兒的名字,她已經很久不叫女兒的小名了。
從那發紅的雙眸中,她看見了女兒對她的憎恨與厭惡,還有……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花燕羽憐惜地注視女兒,把之前說過的話語重複一遍,“不要用這種方式博取我的關心。”
她看見女兒呼吸一滞,那恨意背後溢出的是無盡的委屈。
可憐的言言啊。
若是女兒像她一樣狠心就好了,狠心抛下一切再重新開始。
但這永遠不可能了。
她到現在為止,也依然能夠聽見她那死去多年的母親拿着戒尺,站在她身後狠狠地拍打着她的背與肩膀。
一輩子做完美的人,一輩子也逃不出牢籠。
注視着花李言落下的淚水,花燕羽忽然意識到這輩子的污點不是那不完美婚姻,也不是不完美的女兒,更不是不完美的未來。
那真正不完美的……是她自己。
沒感受過愛的人沒辦法正确地去愛一個人,沒有感受過母愛的自己,才是最不完美的作品。
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教好花李言呢?
可憐的女兒,可悲的母親。
“也好,你是同性戀。”她望着花李言,又沒看着花李言,她自嘲一笑,“這樣就少了一個受害者。”
“神經病。”花李言的聲音咬牙切齒,她憤恨地抹去淚水,“你真是我見過最自以為是最可悲的人,我才不要你給我的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為了以防萬一嗎?”
“你在說什麼?”花燕羽故作無辜的樣子。
“你自己把你的母親抛棄了,就害怕我也會對你這樣,從小到大總是在我面前賣慘,就是想讓我覺得你很愛我,就是想讓我記着你的好,到涉及你面子的時候又是另一幅嘴臉。”
花李言冷笑着,指甲在手臂上刮出紅痕,疼痛令她清醒,她繼續說。
“這次也是這樣吧,給我房子說着任我處置,就是希望以後真的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會記着你給的這些錢,然後去照顧你。”
“過程錯了,結果對了。”花燕羽緩緩拍起了手,“你都不想回家了,那我也沒必要留着那個家,剩下的一套房我打算賣出去後去旅遊,另一套給你也是為了防止以後死了屍體沒人認領。”
這是一場十分合算的交易。
花李言微睜雙目,花燕羽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無情和自私,甚至花燕羽更加可笑。想着用利益維系母女關系,卻不知此刻強迫女兒收下房子的母親看起來格外卑微,就像是死死抓着在這個世間的最後一抹聯系。
可悲,真可悲啊。
原來,面前的女人才是巷子裡的那條狗啊。
狗可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憐啊。
花李言扯出笑容,那将要脫口而出的嘲諷話語在瞥見母親的雙手時頓住,那變得發皺幹癟的手在訴說着身體的衰老,她忽然想起那位獨自一人居住的房屋太太。
她又想起以前的花燕羽會用那雙手抱着她,然後蹭蹭她的面容說着“愛她”。
當時的愛是真的,當時幸福也是真的,當時的她們是母女。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還是說一切都注定好,像是早就埋下的種子,不狠下心拔除就會無限生長。
花李言湧出一股無力感,她最清楚該如何選擇。不接受的話花燕羽不會善罷甘休,對方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成年人最懂得取舍。
若是母親對她有半點無私的愛意,她隻會更加痛苦。
這樣切斷關系也好,至少不用再擔心花燕羽會擅自來找她了。
“我就要我們住的那套吧。”花李言疲倦地說,頭又一次痛了起來。
“行。”花燕羽翻開菜單,“之後我聯系你給房子過戶。”
“嗯。”花李言站起身,“你自己吃吧,我有事先走了。”
花燕羽拿菜單的手一頓,直到門被關上後她才回過神。
陽光透過花窗在花李言離開的位子上印下了一朵花,花燕羽喝了一口茶,冰涼的茶水入腹。
“……好冰。”她喃喃自語。
沒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