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國的雨,總是連綿不斷,剛放晴兩日,又下了起來。
林煙已然學會了入鄉随俗,縱是仍舊不大喜歡雨天,但遇到今日這般難得的閑暇,她也會放下書卷,逃離故紙堆,撐着傘,信步在街巷間,漫無目的地閑逛。
比起巍州,這裡更像徐行信裡的“巍州”,也更符合林煙對理想居所的想象。
——她在考慮,要不要留下來。
其實沒有什麼顧慮。
了無牽挂的人,在哪兒不是生活。更何況,這裡的一切,更有助于她的研究。
可林煙遲遲沒有下定決心。她自認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但對于這件事,卻猶猶豫豫。或許因為,此事于她的餘生而言,太過重要了吧。
林煙如此安慰自己。
——那就晚些再做決定吧,不必逼自己太緊。好在,距離畢業還有一段時日。
畢業論文已經定稿,答辯尚有時日,日子變得寬裕。林煙決定先給自己放個假,享受十數年來,難得的清閑。
她放空大腦,将凡塵俗事一掃而去。
雨滴打在傘面上,林煙聽着這座城市的心跳。
那是清醒的訴說,冷靜克制,一呼一吸,與她的節奏近乎一緻。
讓她的身心都變得舒暢,就像經受了一場洗禮,獲得短暫的重生。
重生之後,聽覺與視覺,都變得敏銳。
"Excuse me, how do I get to Handan University?"
"Go straight, and turn right. It's right there."
一把紫色雨傘與灰色雨傘在空中交彙。
雨水在傘面綻開,擦過肩膀,落在腳下,與滿地的桑葚相融。
染了一汪煙紫,盡是浪漫的狼藉。
林煙已記不清上次見到徐行是何時。
遠離故土以後,他們幾乎斷了聯系,她似乎也很少再想起他。
乍然見到熟悉的背影,一時有些恍惚,竟不像存在于真實世界。
眼前之人似有所感,也停下了腳步。
白色帆布鞋已是斑斑點點,像頑童的塗鴉之作,沒有章法,隻為盡興。
撐傘的手頓了頓,随着肩膀一同轉了過來。
率先闖入視線的,是白皙的下颌和泛白的雙唇。
徐行白衣白褲,被一抹煙紫色所籠罩,夢幻的,如處華胥之境。
他們駐足在邯鄲道上,靜默地,不發一言。
林煙看着對方一步步走近,直至近在咫尺。
雨中的野果味那麼濃烈,卻掩不住他身上獨有的氣味。
比雨水更凜冽,比桑葚更深沉。
氣味,總能喚起某段記憶,随之被喚醒的,還有某段早已塵封的情感。
這一刻,林煙才驚覺:想他得緊。
徐行隻是靜靜地望着她,他的眼底褪去了少年的傲氣,變得柔和。
棱角被磨平了嗎?卻也沒有,隻是藏得更隐蔽了。
沒有像久别重逢的故友那樣熱烈地相擁,歡呼雀躍。
也沒有像多年不見的普通朋友那樣尴尬地微笑,低聲寒暄。
此刻,他們好似一對日日見面的友人,閑話家常。
“這裡的雨真多。”
“嗯,下了一周了。”
“夜裡也沒停過。”
“嗯,你什麼時候到的?”
“這場雨落下的時候。”
“來拍戲?”
“來找你。”
林煙頓住了,她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徐行看出了她的窘迫,低頭笑了笑,露出一對小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