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宋今禾警惕地轉過身，瞧見了身後有一人同她一樣，沒有随着人流前行，而是站在原地望向她。

這是一個年輕的姑娘，一身墨綠色的襦裙，除了發色帶着綠，别的都和人無異，看起來比周圍的妖鬼像人得多。

宋今禾從人群中擠過去，湊到她近前，“方才是你叫我？”

姑娘點點頭，小聲道：“這裡不方便說話，你随我來。”

她帶着宋今禾進了一條小巷，這和宋今禾剛從水母怪洞穴中出來時的小巷一樣。

“我叫槐黎，那日與你們訣别匆忙，沒想到還能再見。”

此處光線幽微，宋今禾這才發現槐黎發絲泛着微光，綠芒中夾雜着白色星點。

她忽然無端想到了宋家莊那一株槐樹，“你是槐樹前輩？”

槐黎微微一笑，點頭認同了她的猜測。

先前那棵槐樹說話聲音粗犷，她還以為會是一個年邁的老人，沒想到化形以後，居然是個年輕的小姑娘。

“你為何會進入這裡，按理說這裡應該隻會有妖鬼，人死後，也不該被困在這裡。”

槐黎湊到她身邊，仔細嗅聞，“不對，你身上，有妖氣，你現在是妖？”

宋今禾身上有水母怪塗抹的黏液，她這會已經習慣這股腥味，都忘記自己身上還有這層東西了，被她提及，才尴尬一笑。

“我碰見了個好妖，替我做了僞裝，其實我還沒死......”

“你沒死？”槐黎音調不自覺拔高，随後趕忙噤聲，環顧左右沒有引起旁人注意之後，才小聲繼續道：“你還活着，為何要來這裡？”

她神情嚴肅，“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來這裡本非宋今禾本意，她自然不清楚這是什麼地方，“願聞其詳。”

槐黎歎了口氣，“全天下的妖，如今恐怕都集中在這鬼市上了。”

“那魔頭太強，我們這些被他殺死的妖，化作鬼魂也不得輪回，隻能被囚困在此地，成為他的養料。”

宋今禾眉梢微動，“養料？”

邪魔修煉，多是吸食活人精氣，死者魂魄，像這樣直接對妖下手的，不是沒有，但從沒有規模如此之大的。

要獵殺這麼多的妖，再困住他們，需要的可不是一般本事。

槐黎悄聲道：“我來得晚，隻零散聽了些，每回那魔頭回來，都要吸食好多妖鬼的魂魄力量，而且他還挑食，專選力量強大的妖鬼。那些想要借着修煉增強力量離開的，就會成為首選，等魔頭修煉完，那些妖鬼就算能活下來，也掀不起風浪了。”

她的視線穿過小巷，看向街上的人流，“所以這裡即便是什麼也沒有，大夥也想感覺消耗一些自己身上的靈魂力量，讓自己弱小一點。”

宋今禾了然，難怪長街上的人，僅僅受了巨人撩起的一道勁風，就能被吹上天去，為了不被吃掉，就算弱小一些，無法離開這裡，至少也還算是“活着”。

若是被吞噬，連輪回的機會都不會有。

她有些咂舌，“這地方存在了多少年了？”

這麼多的妖鬼，總不會是短時間抓住的。

槐黎也不太清楚，“或許有幾百年了吧。”

幾百年......

宋今禾有些想不明白，蟄伏這麼久的魔頭，怎麼會被輕易打敗，除非，那不是他的全盛姿态。

“既然現在魔頭不在這裡，”她拉着槐黎，“你有想過離開這裡，入輪回嗎？”

槐黎記得宋今禾，她就是那個在宋家莊，自出生以後，就飽受非議，随後被親人抛入深山之中，險些凍死的那個孩子。

當年她就覺得這個孩子身上有股特别的氣息，才會讓她剛剛開啟靈智，就用着不甚熟練的法術，去翻過半面山谷，庇佑那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孩子。

那時候的槐黎想要離開樹根需要耗費極大的法力，她守在小嬰兒身邊，眼看着自己法力快要耗盡，不得不回到本體之前，心中泛起遺憾。

她不想這個孩子就這樣凍死。

恰逢黎明，第一抹晨光灑在小嬰兒身上之時，一個年輕人踩着枯枝靠近過來，抱起了小嬰兒，将她攏在了自己的棉襖中。

槐黎身上的法力耗盡，魂體開始返回本體，離開前最後一眼，看到了小嬰兒唇邊的笑意。

“如何？”

宋今禾的追問聲将她從回憶中喚醒，槐黎學着小嬰兒單純的笑，“我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輪回，但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