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廚房開了水,煎雞蛋的時候因為走神,被油濺到了小臂。他皺了皺眉,在冷水下沖了沖,然後把水珠甩到水池裡。水燒開了,盛米的小桶裡卻空空如也——沒有米了。時栖沉和一鍋沸騰滾燙的開水大眼瞪小眼,面對面思考了一會兒,無奈地關了火。
他把開水倒進了水壺,然後轉身打開冰箱,從裡面取出兩包速食代餐類産品,又彎腰拿了一隻碗,沖泡好了倒進杯子裡,端着走出了廚房。
手機響了,時栖沉倚在窗台上,一邊按下接通健,一邊喝了口杯子裡的東西,“喂?”
“時教授早上好!”
那頭是一道年輕的男聲,很清亮,帶着少年特有的朝氣蓬勃。
“……”
時栖沉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16級偵查系梁博文”幾個字赫然映入眼簾。
他默默咽掉嘴裡的不明黑色糊狀物:“……早上好。”
“時教授開門吧,我在你家門口。”
時栖沉側身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靜默半晌,把手裡的白瓷杯輕輕放回餐台:“你有什麼事情嗎?”
那頭一下子變得支支吾吾起來,隔着聽筒甚至能想象出來他臉微微泛紅,磕磕絆絆的模樣:“我、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您要是不方便的話……”
時栖沉歎了口氣,站直身子,走進洗手間,把手機開免提放在一邊,從高台上拿下漱口杯接水漱口,慢悠悠地開口:“這已經是本周的第三次了……梁同學,沒有正常的學生會一大早跑到老師的私人住所問問題。”
“我……”
“你問我方不方便?不方便。非常不方便。”他的聲音因為剛睡醒沒多久,還有點啞,帶着一點倦怠,很是好聽。
“我不是個具有犧牲精神的好老師,目前沒有打算在私人時間處理任何工作事宜。”
梁博文站在門外,一時語塞。
嘩啦。
時栖沉吐掉嘴裡的泡沫,聲音陡然嚴厲起來:“我帶過你的偵察情報學課程、教給你的知識不是讓你用來跟蹤我的。”
“我沒有……時老師,我、我想追你。”
時栖沉動作絲毫沒停,似乎這句話并沒有對他産生任何的影響。
“所以呢?”時栖沉扯下一條懸挂在牆上的幹毛巾,擦幹淨嘴巴,然後一根根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
“所以……您能給我開個門嗎?今天是您生日,我、我有事情想和您說。”梁博文的聲音低低的,聽上去可憐巴巴的。
“不能。”時栖沉毫不留情道。
他擡頭看了眼牆上挂着的鐘表,挑了下眉:“現在是早上七點四十,沒記錯的話還有二十分鐘就要上課了。你想做什麼?”
聽筒那端人的心情似乎十分低落,半晌嗫嚅道:“我之前就向您表白過。您說我們之間差距過大不合适,還申請不再帶我們的課了,但我現在已經快要畢業了,我想我已經能分得清自己對您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所以我才從教務處那裡問到了您的住址……我真的喜歡您,想和您在一起。”
時栖沉坐在沙發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兩條腿微微分開,手指輕輕點着黧黑的茶幾桌面,指尖白淨。不遠處的煙灰缸裡一個煙頭也沒有,覆着一層薄薄的灰塵。
梁博文是他很早之前就開始帶的一名學生,已經保到本校讀研了。他于軍事偵察方面的天賦遠超常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梁博文說的那次表白原本就是在一次聚會喝多了的酒後之言,盡管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但時栖沉向來對這方面敏感,表示了拒絕之後他就打了申請不再帶梁博文。但沒想到已經過了一兩年,梁博文心裡的念頭竟還沒有消除。
時栖沉有些難以理解。
同性之間因為環境、氛圍、時機的緣故偶爾出現心動的現象可以理解,畢竟男人都是欲望當頭,甚至“直男”之間保持純肉.體關系的情況也不少見。但持續的對一個同性表達傾慕,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時栖沉原以為同性戀這件事在人類群體中出現的概率要比動物世界更小一些,但後續的事情直接打破了他的認知。隻是他本人對接觸過的所有男人都沒有感覺,更不會産生生理反應,時栖沉無比确定自己不是一個同性戀。更别提他和梁博文之間還存在着一層師生關系的禁制。
“你走吧。”他對梁博文道:“如果你繼續停留在我門口的話,我會報警。十五分鐘之後我會出門查看,最好不要讓我發現你還在。”
說完沒給梁博文說話的時間,直接挂了電話,關機,一氣呵成。
門外能隐約聽到頹喪的腳步聲,梁博文似乎是不敢敲門,生怕讓時栖沉更加惱他。
片刻後,似乎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梁博文深吸一口氣,也不要臉了,提高嗓子沖裡面喊:“時老師,生日快樂!我給您買了花……我喜歡你!”還沒說完自己的臉就先紅透了。
時栖沉:“……”
他的臉刷地一下黑了半截。他個男的收什麼花?
“時教授,我是真的喜歡你。”他好像知道時栖沉在客廳裡能聽得到,放低了聲音,近乎哀求道:“我明天還會來的。下午您的課我也會去聽的。要換季了,您多注意身體。我走了。”
時栖沉垂下眼睫,右手指肚摩梭着左手指節上的素圈,沒有作聲。
又過了一會兒,外面的動靜終于消失了,時栖沉估摸着他應該是去上課了。他懶洋洋地站起身,起身去鞋櫃那裡換了皮鞋,按照天氣預報去玄關那裡拿了折疊傘,打開門——
一大束香槟玫瑰被黑色牛皮紙包裹着,周圍點綴着翠綠的尤加利葉,正端端正正地擺放在門口,底下墊着的是房東那塊印着“出入平安”的紅底金字塑膠毯。
時栖沉:“……”
這時樓上住着的一對小情侶剛互喂完早餐你侬我侬地從樓上下來,看到眼前詭異的景象,十分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加快腳步走了。
時栖沉額頭青筋直跳。這下他整張臉都黑透了。
他下颌動了動,看起來很像是在磨牙。
他把地上的花拎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把花束丢進了垃圾桶,然後站在垃圾桶旁邊撥通了一個号碼。
“我在這邊遇到了點麻煩。有一件事,需要你幫我辦一下。”他說。
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時栖沉微微颔首,沉吟了片刻。下颚和脖頸的線條被襯衣領子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終于,他輕微地點了點頭。
“好。”
朦胧的晨光透過樓道裡的窗戶落在他其實還很年輕的面容上,模糊了他的神情。
打完電話時栖沉擡腳欲走,又看了一眼垃圾桶裡孤零零盛放的鮮花,搖了搖頭,目光裡流露出一點說不上是惋惜還是憐憫的神色。不過那神色也僅僅是轉瞬即逝,就又恢複成了深深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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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灰色連帽衛衣的青年垂頭喪氣地走出樓道。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拉開樓下出租車的車門。
“公安大學北校區,師傅麻煩快點,要遲到了。”他的頭始終沒有擡起來,拇指劃拉着屏幕,在幾個聊天框間不斷翻轉着。
青年低垂的眉眼間有着隐隐的失落,這讓他看起來像一隻被遺棄的金毛。出租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由得回想起來自己年輕的時候,一邊啟動車子彙入車流,一邊搭話:“跟女朋友吵架啦?”
青年扁扁嘴,可憐兮兮:“他不喜歡我。”
敢情是表白被拒了。司機莞爾,熟練地轉動方向盤,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繞過路邊的早餐商販,駛出了熙熙攘攘的鬧市區,順嘴安慰道:“女孩子嘛,都臉皮薄!說不準下次就答應了呢……”
青年笑笑,沒再說話,低下了頭擺弄着手機。
清晨的鳥鳴聲叽叽喳喳混在車流裡,綠化帶裡香樟樹蓬勃的枝丫在馬路上投射出一團團的綠蔭,出租車載着青年,朝着大學城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