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野眉心緊了緊,又松開。他腳步忽地一頓,剛要說什麼,目光落到不遠處,凝住了。
“那人是誰?”
他朝不遠處一輛剛停穩的大SUV指了指。他指的方向很模糊,但隋風一眼就認出來他說的是誰。
無他,那人實在是太顯眼了。他看上去不到三十歲,還很年輕,身上卻有種清冷而疏離的氣質,将他與周圍的喧嚣層層隔離。不知道是因為身體差還是情緒波動太大,他的臉色很不好,透出一股蒼白的病弱氣。黑發有幾縷被雨水打濕,黏在鬓角。有人從後邊繞過來,想要給他打傘,卻被他一把推開。
灰蒙蒙的雨幕裡,他隻穿了件單薄的駝色風衣,襯得整個人十分清瘦。領口被風吹得往裡翻折,被他用一根手指按了回去。
“那是秦彬帶來的人,聽說是公大教授。”隋風低聲說:“跟死者認識。死者身份就是他認出來的。”
“哦?”
“你知道秦彬最近升了職,上頭讓他到分局取卷宗,所以局裡的案子他都知道。這位公大教授今早上碰巧跟秦彬在一起,看到了屍體的現場照片,一眼就認出來了死者的身份。”
“怪不得。”
郗野挑了挑眉。他沒再往前走,反而停了下來,雙手抱胸站在原地,目光裡透出一點興味。
他和隋風并肩站着。隋風摸出根煙遞給他,郗野接過來,沒有吸,隻是夾在指間,時不時轉動一下。
他盯着那人在石灘上快走幾步,一直走到屍體旁邊,蹲了下來。秦彬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臉上寫滿了擔憂。
“你還好吧?”秦彬看着自己的好友面色蒼白,伸手要去碰屍袋。秦彬趕緊幫他拉開拉鍊:“我來就行。”
時栖沉搖搖頭。他的聲音依舊很平靜,聽不出什麼波瀾:“我沒事。”
親自趕到自己學生的死亡現場,到了後又沒有明顯的悲恸,假如不是秦彬已經認識了時栖沉快二十年,他覺得自己一定也會覺得眼前這個人實在是太怪異了。
屍袋被揭開,露出青年略顯扭曲、布滿屍斑的臉和被密密麻麻縫合起來的僵硬軀幹。時栖沉緊緊地盯着,一言不發。
秦彬被他這樣的狀态搞得有點發麻,忍不住伸手要拉上拉鍊,“傷心的話就别看了。”
時栖沉伸手攔住他,無奈地說:“我真沒事。”
頓了頓,他輕聲說:“我隻是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秦彬也不好問,隻能道:“節哀順變。”
這時秦彬的電話響了,他看了時栖沉一眼,起身到旁邊接了起來。
守在旁邊的分局刑警看時栖沉半天沒有動靜,摸不準他要做什麼,忍不住問:“您在看什麼?”
時栖沉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小刑警不知道他的身份,對他很是好奇,忍不住搭話:“一般情況下能犯下這種案子的人多半精神不正常,估計很容易就能抓到。”
時栖沉一怔。
“您節哀。”
時栖沉沒答話,隻是擡頭望了望天空,似乎在自言自語:“殺他的人不是精神病。”
小刑警:“啊?”
時栖沉指了指旁邊屍袋一角:“那裡需要拍一下,很有可能是死者或者兇手留下的,對于破案可能是關鍵性線索。”
刑警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屍袋下面有幾道淩亂的劃痕。礁石質地松軟,那幾道劃痕沒什麼規律,像是有人閑來無事在地面上随便刻出來的一樣,旁邊還有幾個看上去毫無意義的數字。
“還有那裡。”時栖沉又指了指旁邊剛發現梁博文屍體時他倚靠的礁石,上面也出現了同樣的劃痕。
“梁博文的死,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怎麼說?”這時身後傳來一道另外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
時栖沉以為是分局的其他人,沒回頭。他眉心微鎖,目光在屍體身上來回地掃。
“梁博文回汝庭的事情隻有和他關系親密的人才知道,而他已經舉家搬遷到了平江,大部分的人際關系也都在平江,那人不在平江殺他,偏偏等他回到汝庭才動手,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應該是仇殺或者情殺。他采取的先殺後戮屍的手段也足以證明這一點——兇手對梁博文恨之入骨。最重要的是他既然已經攜帶屍體來到了海邊,為什麼不直接抛屍海裡,反而把人立在礁石邊?”
他面色沉了沉,冷冷天光夾雜着雨絲拂過他的臉,細碎的水珠把纖長的眼睫壓出一彎弧度。
“這說明他并不害怕自己的罪行被發現,他甚至期待着自己的‘作品’被人看到。他的行為舉止一定有自己的邏輯,這對于他來說不單是虐殺,而是‘懲罰’。”
“而我說他不是精神病,則是因為神經病作案往往具有激情性和臨時性,但這個兇手卻提前準備好了工具,甚至包括填充屍體的材料,應當都有着獨特的意義,縫合的手法也十分娴熟,這些都說明他對于此次作案已經蓄謀已久。精神病殺人不會有這麼多理由的。”
小刑警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他看向身邊站着的人。男人戴着口罩,臉上看不出來神色。
時栖沉說完,随意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站了起來。
但由于他早上來得實在太匆忙,又因為受了刺激吃不進東西,猛地起身有些暈眩,他習慣性地想去扶着什麼,卻抓了個空。眼看就要往地面上栽去,腰上一緊,與此同時他的手也抓到了什麼。
那是一截健壯的手臂。
“不好意思。”時栖沉先道歉:“我低血糖犯了,能扶我會兒嗎?”
“非常樂意。”那人道。說完,他低低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