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從玉宮便見一片梅林,盛開着一片潔白如玉的白梅花朵,雖然比起紅梅或是宮中的名品顯得素淡了些,但任荷茗卻覺得銀裝素裹,掩映中一座涼亭,十分有雅趣。
亭中一副石桌石凳,一盞山水屏風,一尊青銅暖鼎,坐着兩個男子。主位上的男子着雲青色白梅銀鼠披風,戴青玉流雲冠,容色出衆,眉目俊秀清冷頗似任荷茗的外祖父,想必就是梅貴傧;客位上的男子約莫四十年紀,穿鐵鏽紅八團喜相逢鬥篷,也是秀雅相貌,保養得宜,白皙的臉龐略顯卑怯地微微垂着,想必就是許僖傧。
任荷茗上前施過禮,梅貴傧便淡淡含笑道:“茗兒?快起來,到舅舅這坐。”
任荷茗依言起身,在梅貴傧身旁坐下。任荷茗從未見過梅貴傧,與他之間并無梅貴傧所展現出來的親密舅甥情誼,梅貴傧也似乎是個清冷性子的人,原本不會與任何人如此親近的,想來他對任荷茗這樣好,主要是來自于一直以來外祖家對他的照顧——梅氏雖是清貴,門楣卻并不高,當初外祖家也并不想讓他入宮的,不得已如此,便全靠任荷茗的外祖父梅氏裡裡外外照顧着,若不是依托任荷茗的外祖母辛彥來的官位,即便梅貴傧姿容不俗,也不會二十餘歲、膝下無出便得封貴傧。連從前潛邸出身的僖傧,出身自富商之家的許氏,雖因有所出而得賜封号,到底也不過是個四品傧位。
隻不過,梅貴傧到底隻是任荷茗的遠親,坐上這貴傧之位也頗為不易,從前任荷茗也不便總來宮中探望,反而給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如今他對任荷茗這般友善,倒是意料之外的。
自然,梅貴傧對任荷茗親近,還有一層便是要在許僖傧面前為任荷茗撐腰,對此,任荷茗是感念的。
然而梅貴傧到底是個冷清人,此後也就不大開口了,許僖傧雖也溫默,卻以種有些怯的熱情将桌案上的一碟荷花酥推過來些,道:“本宮無甚所長,隻是喜歡做些膳食糕點,聽說任家小公子愛吃些甜的,不若試試。”
梅貴傧也淡淡道:“僖傧做膳食的手藝,禦膳房都比不上,是陛下多次誇贊過的,你有口福了。”
那荷花酥難得做得酥而不幹,甜而不膩,又形态姣美如真,任荷茗素好糕點,不由得眼前一亮,雖然不能肆無忌憚地吃,也忍不住多拿了一個,道:“僖傧主子真是好生靈心蕙質,在下徒懂得吃,實在做不出這樣精巧的點心。說句發自肺腑的話,這糕點當真好吃,在下素來愛吃的餮香坊都覺得遜色了。”
梅貴傧淡笑道:“餮香坊原就是僖傧家裡的産業之一,當年陛下與僖傧也是結緣于餮香坊。”
許僖傧聞此,垂眸,靜靜笑了:“任公子喜歡就好。”
如此也算是打開了些局面,就任荷茗的各類情況一一問了,好在任荷茗愛說愛笑,許僖傧雖性子溫軟些,但恰恰好相處,氣氛倒也不算尴尬。
說話間,又看見翠莢和墨枝進來,墨枝面色略帶不悅,行過一禮,看着翠莢道:“二位小主,任公子的兄長來了,眼下在偏殿歇着,不知要不要請過來坐坐。”
任荷茗倒有些意外,畢竟這頭他與許僖傧并未聊完,那頭忬貴君竟放了任荷菱出來了,梅貴傧大約是聽任荷茗的外祖父說過昆山侯府裡頭的那些麻煩,眉頭微微一皺,道:“他來做什麼。”許僖傧方才也聽任荷茗隐隐綽綽地說過,卻同時道:“叫他進來罷。”
說罷,許僖傧有些尴尬,道:“原是貴傧主子是這從玉宮的主位,是我托大了。”
許僖傧既如此說了,梅貴傧也不好駁他的面子,隻道:“是我性喜安靜,想着我與他非親非故的,坐在一處難免尴尬。但到底是僖傧溫厚,畢竟也是我們茗兒的兄弟,叫進來坐坐也是情理。”
墨枝聽梅貴傧這樣說,方屈一屈膝,去請了任荷菱進來。
任荷菱是任荷茗的庶兄,見任荷茗還須行一禮,任荷菱在家裡頭從不興這個,在外頭卻不敢失禮,任荷茗也點頭還禮,錯眼間,瞧見任荷菱眼眶微紅,縱使又打了薄粉遮掩也還是瞧得出來,倒是楚楚可憐,隻不過緣由約莫是在忬貴君那兒吃了虧,至多定下一個側君的名位,任荷茗心裡頭一時說不上什麼滋味。
任荷菱一來,談天的氣氛便大不如前。
他活生生一個人坐在這,總不好不讓他開口說話,因而許僖傧不論問任荷茗什麼,總要稍帶着聽聽任荷菱說,任荷茗素性喜歡看些雜書野史,又喜歡爬樹下河,然而這些事不能說給許僖傧知道,論起德容言功這些東西,任荷茗雖然知道,卻抵不住心中的抗拒,談論起來自然比不過任荷菱,何況任荷菱是信口雌黃,張嘴就是哪日伺候生病的祖父衣不解帶、哪日又為母親煲湯補身,前者分明是任荷茗做的,後者則憑姜側侍給任泊峻煲湯的頻次,隻怕如何也擠不進他一碗。
任荷菱比任荷茗懂得投人所好,說到最後,任荷茗已不想張口,隻冷眼看着他笑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