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钰是正經郡王,原本排場得比任荷茗還大,但一則眼下辛彥來忙于災情,她不便添亂,二則無論是從她一個屬地郡王會見屬地真正處置政務的首官的角度,還是如今辛彥來理應一切以向陽陵郡王回報為先的角度,她都有嫌要避,不能讓人以為她有心淩駕郡守之上、有心與陽陵郡王分庭抗禮,三則,她有意将來這一趟算作私事,故而隻帶了銀鞘一個人,從側門入,衆人隻需到正廳拜見她即可。
辛梅兩府相挨,中有側門相通,辛彥來既然吩咐小辦家宴,那便是兩邊都要來,任荷茗走到廳外時,便見曾經或熟悉或陌生的表姊妹兄弟與各房夫侍們都在。辛梅兩氏家訓,正夫年過三十五而無出女嗣方可納侍,非官身者隻許納侍一人,官身則隻許兩人,辛芪姨母雖然風流也并未在人數上破例,因此庭中人倒也不是很多,分辛梅兩側站立,梅青時走過去時,任荷茗看見梅青言表姐在,她今科也中了秀才,故而穿的是雲青色學子冠服,格外文秀,她順着梅青時瞧見任荷茗,任荷茗便手中小小做了一揖,算是謝梅青言瓶花之事,她微微一頓,也向任荷茗行學子一禮。
不多時,即見薛钰伴着辛彥來而來,薛钰照舊是素淡的蘆灰青衣衫,青素而立,益發顯得面若美玉,氣度沉靜,雙眸清澈見底,擡手謙遜請辛彥來先行半步。
任荷茗看去,見外祖母的确是瘦了,身上的群青色官袍腰身都顯得空蕩,棱角愈發分明的面容上清明的雙眼更加突出,唯有掠過小輩時,不自覺地顯露出幾分溫柔,落在任荷茗身上時,任荷茗便向她燦爛一笑,她難得地,也顯露出一分笑意來。
辛鳴玉在旁邊拽了拽任荷茗,低聲道:“哎,蘭陵郡王長得挺好看的。”
任荷茗輕輕推他,擡眼去看薛钰,薛钰若是注意到了他同鳴玉的拉扯,也隻作自持。
庭中依序站好,任荷茗便隻好走到前頭去,薛钰伸手隔着衣袖牽住任荷茗的手腕,一片拜見過後,她便親手扶起任荷茗的外祖母父,溫聲道:“小王今日來此是以孫媳身份請見長輩,諸位不必多禮,亦不必拘束,隻當作平時在家就是。”
如此入席,是任荷茗同薛钰與外祖母父坐在最上頭,下頭依次排開。隻不過雖說是小辦家宴,飯菜端上來卻很是精簡,不過是每人一碗白米熬的稀飯、一碟香幹白菜、一碟腌蘿蔔鹹菜,葷腥也隻是碎肉醬料。清粥小菜,說不得有些寒酸,但在災中已是不易,辛彥來看着薛钰道:“如今鬧災,下官便吩咐府上節儉,未想到郡王今日便駕臨,疏于招待,還望郡王見諒。”
薛钰面容沉靜若深潭,隻淡淡笑笑:“辛大人的難處,小王明白。”
任荷茗隐約聽見誰道:“這蘭陵郡王容貌清隽不說,性子也好,當真是少見的女郎。”
心下忍不住有些歡喜。
外祖母定下的辛氏家規中極重的一條便是不許蓄意浪費糧食,任荷茗原本擔心薛钰不懂得規矩或是慣了山珍海味實在吃不下去,打算提醒,卻發現薛钰不言不語,倒是吃得幹幹淨淨。
用膳畢,便是任荷茗回自己的小院歇息,薛钰則與辛彥來一同去了書房。任荷茗同鳴玉青時鬧了一陣子,因如今身份不同,便是不舍,也不能像過去那般通榻而眠,也就告别睡下了。
睡到深夜,任荷茗忽然醒來,正見薛钰靜靜坐在屋角的椅子中,漆黑的明眸如同暗夜中一雙星子,淡淡望着任荷茗,見他醒來,微微一頓,道:“同你外祖母聊完,實在想你,雖已出了府,終究忍不住又翻回來看看你。深夜闖閨非君女所為,我亦知道,還望見諒。”
任荷茗起身,薛钰便順手将榻邊的霧青披風給他披在肩上,在榻邊坐了,輕輕吹明一個火折子點上榻邊燭台,幽微燭光之中,清瑩雙眼靜靜望向任荷茗。少年沉眠時,恬靜美好如畫,此刻乍醒,猶有些慵懶,一雙眼眸濕漉漉地,霧青披風并漆黑發絲襯着柔紅臉頰,于這至冷的雪夜之中是最明豔的色彩與最真實的溫熱。
任荷茗伸手覆在她手背,明眸瞧着她道:“你心裡有什麼事,這般急着要見我。”
薛钰心底漸漸溫熱起來,輕歎一聲,道:“我聽說,梅氏三房的小公子同你是摯交,如今我要将他嫁了,總得先告訴你一聲。”
任荷茗心裡一突,道:“梅氏公子,輕易不與人為侍…”
薛钰眨眨眼睛,旋即無奈笑道:“你想什麼呢?是我同你外祖母商量,來提親的人中,有一位是幽雲軍副帥宋骥的女兒宋拒寒,若是梅氏也覺得人品家世尚可,可促成這一份姻緣。”
“幽雲軍副帥?”任荷茗輕輕念道。
如今的幽雲軍以鹹安帝為最高統帥,稱為總帥,蕭定君是主帥,亦稱為元帥,隻是如今明面兒上已不再提起,其下共有三位副帥,其中一位是鹹安帝指派的蘇相門生廖荥,另兩位宋骥将軍和程星傑将軍都是蕭氏舊部,其中宋骥将軍資曆深,為人沉穩又多謀,算是副帥之首,眼下維持着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