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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壩不遠處的高地上,跑着追在葉展身後的甯遠看到對峙的二人,見到許凱挪動腳步從江水裡緩緩走出來,甯遠站住了。
他伫立在河壩邊,遠遠看着那個穿着長袖襯衫的單薄背影,心中卻陡然升起一種異樣的心情。
甯靜,你的善心救的這個人,他會為了拯救别人奮不顧身。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會對你說出“别求救”這樣的話……甯靜,你到底是不是因為他的那句話,才自尋短見?
甯遠想不明白,但卻毫無知覺地動搖了。他茫然地搖搖頭,靜靜望着河灘上的兩人,沒再靠近了。
等到冷藤和二探組的警員們抵達江灘之際,隔着一輪江面上的悠長落日,江邊的兩人已經從緊臨着江水的沙灘旁回轉身,一前一後往河壩邊的高地上走去了。
甯遠就站在不遠處,他看到冷藤——他也朝自己看來,甯遠對他招手示意。
“冷隊,還用下去麼?”步話機裡傳來祁顔的說話聲。
冷藤遠遠看着他們,眯着眼睛怔怔地凝望了一刻,“不用了。”
随後冷藤将複雜的目光投向甯遠:“你現在怎麼變了?”
甯遠失神道:“我變了嗎?”
“你不是很讨厭他麼?”冷藤知道他弟弟甯靜的案子。但那畢竟是一起實打實的自殺案,自打甯法醫來到支隊,冷藤一直在勸他。
“我想積德,讓着點兒有病的人。”甯遠臉上擠出一絲勉強的笑來。
冷藤啞然:“你……知道啊?”
畢竟關于葉展,冷藤認識他也已經很多年了。他的血液病也治得曲折——之前聽羅夏說過,這些年葉展雖然有過好幾次配型成功的經曆,但都被捐獻方毀約了。
而這一次——也就是兩年前的這次,原本葉展聽到又有配型的消息都已經不抱希望,但這次意外地順利。
那位捐獻者才入庫不久就接到配型的通知,立刻同意下來,幾乎是在最短的時間内完成了手術。
但是冷藤并不知道,甯靜正是那位捐獻者——因此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甯遠會格外恨他的同時,卻又好像夾雜了幾分微妙的情感。
可是甯靜當初捐獻時簽了保密協議,所以連葉展本人也不知道。
換句話說,如今的葉展身上流着甯遠那過世弟弟的血。
甯遠搖搖頭,罕見地露出複雜而溫和的笑容:“冷隊,你知道,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了。”
冷藤知道,甯遠的父母在多年前的一場空難中去世了。好在留下的撫恤金和保險賠了一大筆錢,他和弟弟甯靜相依為命了這麼些年,感情自然深厚。
所以後來甯靜自殺,甯遠認為罪魁禍首是葉展,才會那麼讨厭他。
但他這話說的奇怪。冷藤側頭看向他,隻見甯遠那平和的側臉自在地微微笑着,凝望着江岸上逐漸朝他們靠近的兩人。
冷藤還想細問,但忍住了。葉展來市局做顧問時首先提出的要求便是保密他曾經手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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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灘上,許凱說:“我和她第一次相見,就在一片海灘上。”
“她跳舞的樣子真美。不,她不跳舞也很美。那時候她就跟我說她喜歡大海。那時候我還年輕,也沒什麼資源,我于是說将來我會為她寫一部劇本,會拍成電影,女主角就照着她的樣子寫,舞也跳得和她一樣好。”
葉展走到許凱身旁坐下來,望着江面上的飛鳥。江風揚起着二人的頭發,葉展與許凱的視線彙聚在一處。
他終于明白了許凱後來為什麼會選擇在這片河灘上沒日沒夜地酗酒。
“沒錯,我被剽竊了。那個無恥的人,竟然還指控我抄襲!警官,您知道嗎,作為一個老實本分的創作者,這麼多年我……”
說到這裡,許凱那英俊的五官扭曲起來,随後面無表情地淌下兩行淚來。可是他語氣平淡,眼神空洞,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說實話,如果是别的作品,我不會這樣。”
葉展恍然大悟,直覺這裡面水很深。但如果隻是這樣,許凱不至于會賠進那麼多的錢,以至于讓一家人淪落至此——看着許凱那純粹的眼睛,葉展不禁皺起了眉:“所以,你是起訴了你的公司?”
許凱沉重地搖頭:“不。我沒想到。在被指控抄襲之後不久,公司就以品行不端為由,辭退了我。”
“但你不是因為工作才……”
許凱不疾不徐道:“對,我是因為《海浪上的舞女》。”
“因為這個作品,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英俊的臉龐嘴角上揚,露出一絲苦澀的笑來。“我其實不在乎版權,隻想把它原原本本搬上熒幕,實現我太太的心願。但他們竟然要改我的劇本,還換了女主角的名字,這是我絕不允許的!……”
許凱垂下頭。這位劇作家哪怕淪落至此,說話都帶着一股很濃重的文藝腔,聽着卻不令人讨厭,和着他的氣質,反而自然。
心願?葉展陡然明白,許凱一直誤會的是謝蕾的心願。“所以你騙了謝蕾。”沉默了一刻,葉展盯着他的眼睛緩緩說道。
許凱的頭沒擡起來過。但是他憤憤道:“我确實騙了她我找了份新工作。但那是因為!我太傻了,被人騙了,他說隻要給他錢,他有辦法幫我掙回著作權……”
和葉展想的一樣,他被騙子纏上了。還被騙了很大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