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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一茶擡起他那深邃的、宛如深不見底的黑色湖泊一般憂郁美麗的眼睛,看向審訊室那扇單面防爆玻璃,眼神開始迷離地渙散開。可依然深情的仿佛在注視戀人。
“我沒有殺沈楓。”良久,他開口。
葉展沉默地坐在他對面,不出一言,隻靜靜看着他。仿佛知道他自己就會繼續講下去。
“我殺的是卡門沒錯。但葉警官,您知道嗎,”艾一茶低沉的聲線徐徐回響在審訊室裡,終于帶了點情緒,“就算她不回頭,我情願死在她手上,或者自殺,但我不舍得殺她……”
這情緒愈來愈濃烈,像一顆顆石子落進湖裡,漾起長久的漣漪:“我和她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我碰都沒碰過她……”
葉展問:“所以你找到了其他‘沈楓’?”
肖潇,徐婧,王秀華,以及李芳……她們都是“沈楓”。
艾一茶怔了一下,收回目光,談到其他“沈楓”他語氣裡的深情驟然消失:“是啊。我當然想殺她。”
葉展觀察着面前這個眉眼深邃、面色蒼白的鋼琴師,通過他的回答,葉展認為他的精神狀态依舊不穩定。
葉展繼續道:“可是,卡門是自由的……”
艾一茶打斷他:“我當然知道,但我還是想殺了她。”
《卡門》中,何塞接受不了卡門周旋在其他男人之間,尤其是卡門愛上了别的男人。何塞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麼斷了和别的男人的關系,要麼斷了命。
最終卡門毅然選擇了後者。死在了何塞手中。死前她大喊:“但卡門永遠是自由的!”
但艾一茶說他沒有殺沈楓,這點葉展竟是相信的。
艾一茶重又開口:“我比所有人,都想找出那個兇手。但我又實在想殺她,我模仿殺她的那人,殺了她。”
葉展明白,他的意思是他學着殺沈楓的兇手的手法以及抛屍地點,就是為了想象自己真的動手殺了“卡門”。
這也解釋了,他為何對《卡門》有着特殊的執念。
*
從審訊室出來,葉展臉色沉重,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甯遠晃了晃他的肩膀:“啥意思啊?他都承認他殺那仨人了,幹嘛不承認沈楓也是他殺的?”
反正三起案件的兇手是艾一茶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實,死刑也是判定了,多一個不多。甯遠疑惑地想,看着葉展還未聚焦的空洞眼神。
甯遠還想問,為什麼方才他一點兒也沒提及艾一茶販毒一事。
沒想到葉展搖頭:“沈楓恐怕還真不是他殺的。”
葉展話音剛落,甯遠的肩就被人從後使勁一拍,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甯遠!好久不見啊!”
甯遠蓦地回頭,看到來人瞬間樂了,轉身和他重重擊掌:“楊隊!”
淮口支隊的支隊長楊瑞笑着錘了一拳甯遠的胸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也樂了:“甯主任!你咋在這?”說着扭頭看了一眼旁邊門上“審訊室”三個字,語氣訝異道:
“你咋還參與審訊?真給你們冷隊pua成刑警了?!”
聞言甯遠笑容瞬間消失,嘴角一沉,甩開楊瑞的手。甯遠看了一眼一旁的葉展,沒好氣道:“啊對對對,我自找的,我樂意!什麼叫給pua……”
楊瑞看看葉展,又看看一臉怨氣的甯遠,眼底浮現出好奇之色。楊瑞打量着葉展,朝他伸手笑道:“這位就是你們支隊的那個神仙顧問吧,久仰大名……”
葉展這才徹底回神,連忙伸手,臉上浮現他那招牌式的笑來,慚愧道:
“哪裡的話楊隊,不敢當不敢當。我隻不過每天坐辦公室摸魚,瞎推測推測,外勤都沒出過。要說這功勞最大的啊還是我們甯主任……”
坐辦公室?摸魚?甯遠聽了這話氣笑了:“楊隊有所不知,葉老師現在可是咱們支隊的紅人,神探破案專家,也不知是不是咱全組上下就指望着他,專案組就數他最勤快,專案組三天三夜,他加班加進醫院……”
葉展快步上前,鐵青着臉伸手一把将甯遠的嘴捂住,扭頭對楊瑞略顯尴尬地笑了笑:“楊隊,您了解他,對吧,知道甯主任就愛誇大其詞胡說八道。”
楊瑞見狀對這倆人更好奇了。
甯遠擡手捏住葉展捂着自己嘴的冰涼的手,拽了下來,剛要開口,隻見葉展瘋狂給他使眼色。
甯遠斜了一眼葉展,冷哼一聲。忽然他看向楊瑞,語氣不悅:“楊隊,說了别管我叫甯主任!”
來到堰江支隊就成了主任法醫的甯遠很不喜歡别人叫他甯主任,他感覺自己實在德不配位——在他心目中隻有像黎教授那年紀和資曆的才配被叫主任。
剛來堰江支隊那會兒逢人叫他主任他就不耐其煩地糾正。一來二去大家也都習慣了,隻管他叫甯法醫。
“楊隊,你咋來這麼早?”甯遠看了眼時間,“劉月呢?不是說下午來麼?”
劉月是淮口支隊的副支隊長。當年沈楓的案子一直沒破,聽說了專案組的線索,淮口支隊立馬就說要來堰江市局提審艾一茶,重新查證。
楊瑞神情嚴肅了三分:“劉月還在路上。沈楓的案子至今未破,上面催得緊,劉月當時說是屍檢報告有問題——你忘了當時黎主任氣成啥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