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半,甯遠終于拖着疲憊無比的身體從市醫院走出來時,發現外面又開始下雨了。
他走到停車場,看到先前本來停着葉展的車子的那空蕩蕩的車位時才回過神,一摸口袋,才想起車鑰匙早就還給葉展了。
所幸雨下的還不算大。甯遠戴上羽絨服毛茸茸的帽子,加快了腳步朝馬路邊走去。
這件短款羽絨服是葉展的,穿在甯遠身上有些短了。淩晨的風刺骨涼,從甯遠上衣下擺鑽進去,他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匆匆攔了輛車,甯遠對司機道:“康和花園,盡快。”
他看着手機,一小時前葉展留言讓他直接回家。
甯遠想了想還是沒發消息。熄滅屏幕,他朝後一癱,眼睛盯着車頂長歎一口氣,感到疲憊不堪。
初步屍檢的醫院的法醫工作算是完成了,就等天亮了把屍體拉回市局,聯系上江甯警方後再做調查。方才冷藤說,短期内沒他什麼事了,讓他也好休息休息。
甯遠眨眨幹澀的眼睛,憂心忡忡地尋思着:也不知葉展到葉問水家裡查出了什麼——但不管怎樣,葉問水奇怪的自殺,接下來的工作依然艱巨……
忽然他感到奇怪,明明沒自己的事兒了,也能休假了,但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尋思間出租車停了下來。車内的燈驟亮,甯遠一扭頭,見已經停在了葉展家小區的地庫。
“小夥子,看你沒帶傘,我就直接開到這兒了。你們小區這地下車庫,我記得是能直接電梯上去的吧?”司機問道。
甯遠回過神,忙道謝付了錢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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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的客廳裡,葉展沒有開燈,靜靜坐在沙發上,兩隻手揣在口袋裡。
一隻手握着那枚小巧精緻的數碼相機,另一隻手捏着一張折疊起來的信紙。
盡管相機裡的視頻已經足夠令人觸目驚心,但那信紙上的内容,如今才是令葉展頭疼的。
如果先前葉問水所做的一切讓葉展心中還存疑,那麼他留下的這封信,完全解釋了他的所作所為。
——甚至葉問水親手殺了陳楚生,都可以說是陳楚生最好的歸宿。
葉展的手指掀開信紙一角,摩挲着紙上的凹陷下去的字迹,看到上面的内容,他依然頭皮發麻,心生寒意。
可是……葉展擡起頭,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黑暗:自己真的應該照葉問水說的做麼?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罡風鼓動着落地窗,碩大的雨點“砰砰”砸在玻璃上,飛濺起一圈圈水漬。
突然葉展感到腿上傳來一陣輕壓,葉展一低頭,一隻小小的爪子踩在他大腿上。
建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吵醒了,悄無聲息地湊過來,在葉展腿上卧下了,朝他溫暖的衣服裡鑽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肚皮一翻躺下了。
葉展歎了口氣,伸手在貓毛茸茸的柔軟肚子上撫摸。
“喵?”建國擡頭看着他,似乎對爸爸臉上的憂慮神色感到不解。它蹭了蹭葉展的手,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掌心。
小貓的舌頭帶着柔軟的倒刺,舔的葉展手心發癢。他不禁露出一絲笑意,手指在貓下巴上撓了撓。
玄關處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甯遠回來了。
甯遠按亮了燈,看向坐在沙發上的葉展,“你回來了?怎麼不開燈?”
換了鞋走進來,在衣帽間脫下濕了一半的外套,“什麼時候回來的?外面下雨了知道麼,你沒淋着吧?”
甯遠扯了條毛巾邊擦頭發邊說。又把空氣循環系統調高了兩度。
“對了,你到葉問水家裡去,查到啥了麼?”甯遠朝沙發走去,挨着葉展坐下,看着他那蒼白的臉上凝重的神色。“怎麼了?還不舒服?”
葉展搖搖頭,一時不知該如何向甯遠開口。于是問:“屍檢情況怎麼樣?”
“還能咋樣,他亂七八糟的藥吃了一堆,還把降壓藥和安眠藥混一塊吃,又喝那麼多酒。真不知道咋想的。”甯遠氣得想笑,“你說他咋不幹脆直接頭孢配酒呢——”
說到這甯遠停住了,側目看他,“你是不也這麼想?”
明白人都知道,葉問水這是想幹什麼。
“但是他有什麼必要自殺?按照你之前說的,那可能對他有威脅的陳楚生都死了,他又何必整這一出。”甯遠不解道,伸手摸了摸窩在葉展懷裡的小貓。
順手捏了一把葉展的腿,啧了聲,“你看看你,都瘦成啥樣兒了,還不好好吃飯休息。”
葉展翻了個白眼,不自在地收了收腿。
“但是看他留在煙盒裡那張照片兒,他和陳楚生勾肩搭背的,看着也不像有仇怨啊。”甯遠若有所思道。
“你說會不會這倆人後來又發生什麼争執了,陳楚生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把他給……”
葉展将懷裡的貓抱起來放到甯遠腿上,彎腰提起放在地毯上的公文包打開來,拿出一沓層次不齊的,不算薄的紙來。
“這是從葉問水家裡找到的。關于陳楚生的詳細資料,比市局查到的要更細。”
甯遠接過來,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睜大了眼睛:“陳楚生以前,還給人當過電工?但他不是連初中都沒畢業麼?”
那是幾張手寫的合同字條。每一張的甲方字迹都不一樣,往後一翻,大小各異的紙張基本都是這種手寫合同。
“他這接的全是私活兒啊,這……”甯遠越看越震驚,日期從四年前到兩年半前的都有。他敏銳地發現了不對,“為什麼他在兩年半之後就沒……等等?”
甯遠大驚,擡起頭看葉展,後者沖他點了點頭。
“沒錯,兩年半以前,陳楚生人還在江甯。這些合同都是在江甯時簽的。”葉展道,“然後他就來堰江,通過龍飛的介紹進了段清也家的物流公司。”
“也就是說,他的确是通過什麼渠道和原本并不認識的龍飛達成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