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有少年郎,獨行玉山上。
夜風為歌曲,鳴啼見人忙。」
這是曾經某位詩人為贊美休長歌時寫的詩篇裡的其中兩句。
大約是去世時正當年少,于是凡提及他的人或詩詞,無一不在誇贊他的容貌。
多年以後,白将軍才在戲詞中恍然想起,休長歌曾有一年與他戲說:
‘如果人死後有靈魂,那我一定回來找你。’
後來白将軍掌燈等了一夜,休長歌并沒有來。
又也許來了,隻是悄無聲息。
如他死時那般。
……
故事結束于錦國四百零一年十二月,陛下養病的第二個冬天。
帝王躺在床榻上,大睜着眼,看向自己昏暗且空無一人的寝殿。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日複一日的病榻中流逝,他油盡燈枯,他無能為力。
黑暗中分不清白天或是黑夜,直到門外有聲音傳來。他用唯一能動的眼睛使勁看過去,看見休長歌披着銀白色織錦披風推開門,然後低頭撣了撣身上細碎的雪。門外宮人遞過來一碗湯藥,他取下手上的毛絨暖手抄,端起湯藥後緩步走近。
陛下眷戀的看着休長歌身後露出來的一點門外的世界,看冰天雪地,看四季輪轉,花草與樹。
然而這點光亮轉瞬即逝,因為門很快就關上了。
休長歌端着藥碗一步步走近,床邊點着的一盞燭火晃在他臉上,他的五官終于随着距離的縮短而漸漸清晰起來。
淡眉,杏眼,以及琥珀色的瞳孔。歲月的确格外優待美人,他還是如十六歲那年一樣俊秀漂亮。
但是躺在床上的陛下卻比任何人都清楚,十六歲的休長歌心性單純,面前這個人隻是頂了個同樣的皮囊。
“陛下,喝藥了。”
休長歌說。
碧色的瓷勺攪動,與藥碗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他很細心地吹了吹湯藥,穩穩送去陛下嘴邊,陛下也看着他的臉張開唇,任那一勺溫熱入口,然後不受控制地滑進喉嚨深處。
“長歌……”
在休長歌舀起第三勺湯藥時,陛下突然出聲喚他,這讓休長歌登時一愣。
陛下的病使他口歪眼斜,一直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休長歌已經記不清多久沒聽過陛下說話了。
但是今天,陛下居然能開口了。
他斷斷續續地吐出他要說的話:“長歌,你恨朕吧……?”
“……”休長歌隻頓了一瞬,然後又神色如常地将藥勺在碗沿邊刮了兩下,面無表情地說着:“陛下真是病糊塗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他的眉眼還是溫順,聲音還是輕柔:“把藥喝光,病要快點好啊。”
……
‘殿下,風筝飛好高啊!’
‘陛下,病要快點好啊。’
……
在殿内重新陷入昏暗與寂靜時,陛下動了動唇,卻隻感受能到嘴裡藥的苦味。
他在這種苦味和燭火微弱的光源裡回想,休長歌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又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長期的重病卧床讓他思維遲鈍,他甚至快要忘記自己的名字,卻仍能清晰的回想起來自己對休長歌所做的一切。
這讓他格外痛不欲生。
……
十年前。
煙火長鳴入夜,炸然成花,火光隔了兩條街卻仍能送進詭呈眼中。
人群喧嚣猶如在千裡之外,他耳邊隻有河水流動之聲。風吹過來,蕩起細細的漣漪。
詭呈捂着肩側的傷口,慢慢靠牆滑坐下去。
許是捂得久了,又許是按壓地有些用力,他再擡開手時,傷口的血黏連着他的手心,拉出了半寸左右的血絲。
他看着手中的血,慢慢動了動手指,然後眼神陰翳地攥緊了手心。
五皇子不念舊情,派來的刺客想要他的命。等他回到皇宮,必然要叫這厮好看。
隻是他如今重傷在外,不知道九皇子那邊……
思緒未斷,他卻忽然眼神一動,感覺到巷口有人。猛一轉眼,便看見一個約莫十幾歲的少年,正直愣愣地立在那。
窄小的巷裡昏暗,那少年站在巷子口,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臉。
詭呈與他相顧半晌,而後隻見那少年的身影愈近,腳步聲與他開口詢問聲一齊傳來:“你是不是受傷了啊?”
他說話時,恰逢河中有魚跳起,入水時‘咕咚’一聲,驚起一圈漣漪。等到水中漣漪散去時,這少年也已走近,蹲在他身邊。光終于照到少年臉上,露出他既漂亮又豔麗的五官。
那真是非常漂亮的一張臉,甚至在男子臉上有些過于昳麗,但好在少年歲數尚小,并不顯得過分違和妖媚。
詭呈讓他晃了一下心神,然後才被肩側傷口的疼痛拉回思緒,皺着眉說:“小孩,有水嗎?”
少年眨了眨眼,旋即低頭,從腰間解下了自己的水囊,雙手遞給他。
直到詭呈接過水囊,将裡面的水倒在傷口上,少年才又問一遍:“你這是怎麼了?”
詭呈咬着牙清洗傷口,聞言卻還是笑了一聲,道:“遇上壞人了。”
“哦……”少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後又問道:“需要給你叫郎中嗎?”
“不用。”
“那需要報官嗎?”
“也不用。”
詭呈撕開肩側染血的衣衫,又把衣衫團在一起,慢慢擦去傷口表面黏糊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