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教主?”
休長歌筷子尖兒一頓,卡在上牙下牙之間,“你說他們是教會啊?”
“是邪/教。”詭弈青補充。
白十一扒了兩口飯,筷子在半空中點了幾下,道:“當朝陛下登基後,對諸如此類的教會輪番打擊,除如來觀音等正統神外,基本不允許祭拜其他野神,更别提肉體凡胎為神了。”
“所以才說是邪門歪教啊,将凡人視為神靈附體,以此籠絡與控制人心。”遊折風撕開一半饅頭,就了一口水,“曆來邪門歪教無非就三個目的,控制、牟利和權力鬥争。”
他說罷,目光有些飄悠地落了一眼在休長歌身上。
休長歌的表情看不出什麼,但口中卻說:“将凡人視為真神祭拜,明目張膽反天子,野心昭昭。”
“天子?”白十一将這兩個字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想起些什麼,手肘怼了怼休長歌,問:“不是你那陛下、他那皇兄嗎?”
“?”休長歌擡起頭,“你又想說什麼?”
“沒啊,我就問問。”
休長歌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放下筷子正色道:“與我個人喜惡無關,陛下确實是位明君,換個人來也不會比他做得更好了。更何況……”他頓了頓,擡手倒了碗湯。
遊折風見狀,幫他說了:“更何況這樣有違天道的邪門組織,本不該任其猖獗。”
這話沒有人比詭弈青更認同了,他喝着水點着頭,“為民除害。”
遊折風笑道:“那就有始有終,努力找找‘害’在哪吧。”
休長歌幾乎在他話落的下一秒就回答上了:“在城内。”
白十一眉頭一挑,“怎麼說?”
“很簡單,錢。”
休長歌咽下一口湯,“四十九個洞穴,也許更多。這麼多人少不得要錢糧支撐,搞反天子這一套的,錢、糧、人缺一不可,所以内部必然會有一個從中周旋的朝廷官,一個有錢有糧的商賈,最後,就是被推上神位統治人心的神。”
“有人在城外劫掠,就必然有人在城内支援粉飾。”
白十一聽懂了,又似乎不是特别懂,隻問:“所以我們還是要去……?”
詭弈青一敲碗筷:“西城。”
……
三日後,四人收拾起行李,清早從望源村啟程。
當天風涼,小野帶着他娘裝的一包吃食,踮起腳遞給休長歌。
十一歲的小孩雙眼清澈,映着無數風景,仰起頭來看他時,很容易讓人想到一些其他的、又與其相關的美好的東西。
“秧秧哥哥,你還會再來嗎?”
休長歌接過包裹後,小野問出這樣一句。
休長歌在他頭上揉了幾下,然後從前幾天縫好系在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顆糖來,說道:“當然,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得言,小野重重地點了一下頭,用十一歲的記憶收下這顆糖與承諾,在後來的每一天裡飽含期待。
白十一駕馬啟程,村莊和人一點一點落在身後。
雲層寂然不動,但路卻在前行,直到已然看不見村莊的影子,白十一才忽然回頭,搓了搓手指,斟酌猶豫了幾下後問:“休長歌,那小孩為什麼叫你秧秧啊?”
休長歌起得早,此刻被馬車颠得昏昏欲睡。
他靠在車廂拐角,正了正腦袋,聞言才不知是睡是醒地答了一句:“我本來就叫秧秧。”
白十一聽完,愣了愣,然後默不作聲地轉回了頭。
他讀書不多,但同門師姐卻頗有才學,也頗具名望。
曾有一次,師姐受人禮物,是一盆幼苗。白十一當時啃着蘋果,靠在窗台上曬太陽,然後被師姐一腳踹了下來,把幼苗的盆擺了上去。
陽光照在幼苗的葉子上,翠油油的,瞧着喜人。
那時師姐還特地警告白十一:“你個不老實的,給我小心着點,動了我秧秧,我扒你一層皮。”
白十一不屑一顧,啃出來的蘋果核随手一扔,“秧苗就秧苗嘛,還秧秧,滲不滲人啊。”
師姐擺弄着幼苗白他一眼:“你懂個屁。”
時至今日,白十一撓了撓臉,才好像有那麼一點理解師姐。
刺客低下頭,小聲的把那兩個字又在唇舌之間過了一遍:“秧秧……”
“秧秧。”
新之幼苗,以稱秧秧。
……
同時,東城。
巨大的神像下,全身罩着寬大黑袍的男子伸出手,一下一下撫摸着神像雙腿上人為纏上的一串金飾。
兜頭的黑帽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在他轉身時,卻恰好能看見耳根延伸到脖頸處,隐約露出的一抹黑色月亮刺青。月亮上斜有一橫。
他側過身,斜眼睨起堂下半跪的二人,問道:“是說,休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