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葵是一個很單純、很熾熱的人。
劉奂覺得,她大抵是沒有意識到,出門在外,老鄉才是一大威脅來源,知道劉奂和她一樣後就把自己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和她說了。
“其實我确實是好奇才出來的,這麼久了,我一直待在那個小地方,真是無聊。”
“其實我是燕國人啦,我親爹是燕國的大臣,具體是什麼職位我不太清楚。他們不會和我說這些,我家應該是那種把女兒當成聯姻工具用的。”
“我在家裡就是一個不怎麼受到重視的妾室生下的女兒。姑娘間的嫡庶沒什麼差别,但是和親娘關系很大。我家的主母其實不怎麼管我,可能覺得我比較笨吧……”
“我在這裡的名字很敷衍。你還是叫我朝葵吧,我真名叫做林朝葵。我媽媽說希望永遠像我的名字一樣快樂……”
劉奂聽着林朝葵的絮絮叨叨,卻不覺得厭煩。
她們一起站在商船船頭,劉奂愛待的那個欄杆處。
劉奂的眼神帶着一種溫和與寬容,讓林朝葵不禁想要和這個來自故鄉的人一直傾訴。
說着說着,林朝葵才意識到自己好似說得太多了:“抱歉……一直在說我的事。你呢?來到這裡,你也很難受吧……”
劉奂則是溫聲道:“沒有,見到你我已經很高興了。”
劉奂這話差點叫林朝葵落下淚來。
“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很不喜歡這裡……這裡真的……”
林朝葵喃喃道。
劉奂望着她。
林朝葵上輩子的家人應當非常愛她,且她的家人善良而單純,這樣的父母才會養出這樣的孩子,她向着别人索取無限的愛,也回報别人無限的愛。
劉奂很喜歡這樣的人,這種人好像像是在閃着光似的,這樣的人在她原本的生命裡都算少見的,更何況在這個與前世截然不同的陌生時空裡。
劉奂自然對着面前的人有着異于常人的寬容。
“如果難過的話,哭出來更好點,不要憋着。”
劉奂又加了一句:“沒事的,你現在隻在我面前,這裡隻有我。哭吧。”
林朝葵終于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她說:“太壞了,你怎麼這樣?”
她說:“我真的好想回家,這裡好可怕,好可怕……”
她說:“望舒……我真的好難過……我真的快支撐不下去了……”
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嗎?這裡是地獄嗎?這裡是我曾經作惡所遭遇的報應嗎?
林朝葵沒有把這後面的話說出口。
她一直抽泣,斷斷續續,說不出話來。
這些恐懼,這些悲傷,在林朝葵心裡藏了太久。在這裡,她無人可說,無人可懂。
林朝葵抹了一把眼淚,擡頭,見到劉奂那雙帶着悲憫的眼睛也在流着淚,面前的人離她很近,卻好似站在霧中水中,望着這個幻影的世界。
隻有眼淚才顯出這人不是虛假的神像,而是活生生的人。
林朝葵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望舒像極了泥菩薩,自身難保也在安慰她。
林朝葵被自己的聯想逗笑了,一邊流淚一邊笑話着劉奂:“你……你怎麼一邊這麼冷靜地安慰我,一邊自己也在哭啊?”
她哭了嗎?
劉奂後知後覺抹了一下眼睛,發現在自己不知曉時候眼睛已經濕了。
原來她也難過的,她也在害怕這裡。
後世的人總在幻想着這裡的煙柳畫橋,風雨亭台,向往着那些身着翩跹水袖衣衫走在古老集市裡面的人們。
但是真的來到這裡後,就會發現,過于超前的思想永遠與這個時代在矛盾,碰撞,而她們也在永遠痛苦。
林朝葵又哭又笑,像極了瘋子。
劉奂覺得自己也像個瘋子。
“還難受嗎?哭出來是不是好點?要不要抱一下?”
看着林朝葵突然頓住糾結的神色,劉奂不由得笑着:“你在想這個啊……我也是女孩子,隻是這個身份比較好使。”
林朝葵立刻睜大了驚訝的眼睛:“可是你的聲音……你還有喉結……”
劉奂解釋道:“我一直在用藥,聲音是藥物作用。不過二十歲後就不能繼續用了,再用就會傷到喉嚨說不出話來。”
“我唱歌時候倒是會帶一點我原本的聲音。至于喉結……很巧,我就是那部分天生長喉結的女性啦。也有可能是這種藥用多了副作用。”
劉奂對着林朝葵俏皮地眨眨眼,此刻她倒是恢複了那種少女的嬌俏來:“這事你不要讓别人知道哦,尤其裴桢。不然我會很麻煩。你也知道,現在我們女子在外行走太難了。”
林朝葵想起自己在纭城随便逛逛都能惹上常二公子這樣的麻煩來,不由得點點頭,做了一個閉嘴的動作。
林朝葵此刻已經沒有那麼難受了,抹了一把眼淚,好奇地問起了劉奂和她身邊人的事情。
“望舒,話說你和裴公子是……”
劉奂心虛地撓撓臉:“我真的是債主加上老闆啦,所以他才非常聽我的。”
鑒于林朝葵先前倒豆子一樣說了自己的事情,劉奂自然也不會瞞她一些東西:“那位顧容與,是裴桢的同門。具體身份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烨都的世家子。我這次南下是有人拜托我做事,裴桢是跟着我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
見林朝葵這一副懵懂的樣子,劉奂還是向她揭露了裴桢的真面目:“顧容與他現在算是自顧不暇的程度了。至于裴桢,他長得确實好,但是他可壞了。”
林朝葵疑惑地看着劉奂,心道那還能壞過之前的你?
“遇見你和你家侍女的第一天,其實我倆就知道你倆是燕國貴族。裴桢當時就和我說準備拿你倆換好處向你家裡敲一筆之類的。”
“啊?”林朝葵瞳孔地震。
單純的她沒料到自己的說辭第一天就在這幫人眼裡露了餡:“那你們……這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