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漼驟醒,擱筆:“方才聽聞傳信。西北諸地連遭旱魃肆虐,已逾兩月滴雨未降,似此情形,恐緻大旱。”
宋啟面色凝重:“若遇大旱,百姓無以為食,必生亂象。曾聞往昔有大旱之年,餓殍遍野,易子而食,慘不忍睹。且旱情一起,盜匪亦會趁亂橫行,劫掠鄉野,危害社稷安甯。吾等身為國子監官員,雖不能親赴田間抗旱救災,然亦當盡己所能,出謀劃策,以解君憂,亦為百姓謀福。繕之有何高見?”
謝漼:“依吾之見,當先興修水利。疏浚舊渠,務使水流暢通無阻,可遣民夫并匠作往之,按力役之制,分撥工務。”
“再者,勸課農桑之事亦不可緩。當教民深耕之法,翻土以保墒,令水氣蘊于土中,不緻速散。又宜選耐旱之谷種,如粟、黍之類,速為播布,或能于旱歲亦有所收。”
宋啟點頭:“繕之所言極是。官府亦當籌備糧儲,充實府庫,以備荒年赈濟。且民間亦須勸谕儲糧,教以儲積之方,使家有餘糧,心不惶惶。”
……
二人促膝長談,各抒己見,反複斟酌,終有了初步定奪。
可先讓國子監學生們一道搜羅曆代關于抗旱救災的良策,一一甄别篩選,擇取其中可用的,整理成冊。再将今日的讨論,書寫下來,一道呈送朝廷。
謝漼提筆蘸墨,工工整整地寫于紙上。
日薄西山。
謝漼整肅衣冠,辭别同僚。
但見餘晖灑落,映照于朱瓦之上,熠熠生輝。
謝漼輕舒一口氣,邁向馬廄,打馬而歸。
謝漼踏入院子。
尋真本來在榻上昏昏欲睡,聽到動靜,坐直了身體。
兩人相視。
尋真下了塌。
謝漼:“今日做了何事?”
尋真:“練了會兒字。”
謝漼走至案邊,探手拿起案上數張宣紙,垂眸翻看起來。
尋真還以為他要點評幾句。
謝漼看完就放了回去,瞥及桌上沙袋,目光一轉,落到尋真右手上。
她手腕上有一圈紅印。
尋真下意識摸了下手腕,手往後背。
謝漼取起沙袋,似乎是掂了掂重量:“此沙袋于你而言,過重了。練字一事上,需得循序漸進,不可急于求成。”
尋真:“哦……”
謝漼鋪了一張紙,示意她過來:“你寫與我看。”
啊……
尋真走過去。
謝漼立于案側,居然為她磨起墨來。
尋真瞧他一眼,謝漼今天吃錯藥啦?
他想幹嘛?
尋真懷着警惕,落筆時身姿僵滞,手抖了抖,第一橫便歪了。
知道謝漼在看,尋真硬着頭皮寫下去。
這字,比她最開始寫得都不如。
她考試最讨厭監考老師站旁邊!
寫了十個字後,謝漼方開口:“停吧。”
随後,他移步到她身側。
尋真一僵。
“再寫一遍這個‘道’字。”
謝漼聲落。尋真提筆,懸于紙上,正要落下,右手被捏住了。
一道麻癢之感如電芒順着手背迅疾傳開。
謝漼另一隻手落于她腰間,微微施力:“書寫之時,上身當正,肩背宜平,身不貼案,臂使七分力。”
“氣息放松,不要緊張。”
氣息噴過來,謝漼好像是貼着她耳朵說的。
尋真更緊繃了。
謝漼握着她的手,緩緩在紙上寫下這一“道”。
筆畫規整,起筆收鋒皆有法度。
謝漼繼續往下寫:“此貼是我十二歲時所書,摹的是晉公之體。需注意三點,橫畫處頓筆,形狀如骨,剛健分明。長橫筆畫,中間需提筆寫細,兩端粗重……”
謝漼垂眼,見她眼神發直,顯然心思已飄遠。
“認真點。”
謝漼大掌往前挪,蓋住尋真的腹部,稍一用力。
尋真顫了下,轉身,用力推開了謝漼。
謝漼才沾了墨,筆尖凝聚了墨汁,這一推,案上墨汁四濺,灑在紙上、濺在兩人的衣服上。墨汁暈染開來。
室内陷入窒息般的安靜。
月蘭進來,見兩位主子無聲對立,氣氛古怪。
一個垂頭,另一個凝視着對方。
兩人身上墨色點點,仿佛是不慎将硯台碰翻。
月蘭心下一驚,忙退了出去。
終究還是尋真率先打破了沉默:“爺可要用飯?”
練字就練字,怎麼還動手動腳。
謝漼默了片刻,擱下筆,什麼都沒說。
尋真當他默認,出去叫人,準備膳食。
月蘭立在廊外,眼神惴惴:“姨娘,方才那是怎麼了?”
尋真望了眼裡面:“沒什麼,不要緊。”
月蘭:“奴婢瞧爺的臉色不是很好呢。”
尋真拍拍月蘭的肩:“沒事,就是不小心把墨潑翻了……你幫忙叫人去裡面收拾一下吧。”
她現在是不敢進去。
月蘭:“是。”
引兒:“姨娘,要不要換身衣裳?”
尋真低頭看看,裙子上沾了不少墨點:“嗯……”
在隔間換完衣服,尋真走到門口,深呼一口氣。
她現在好像對謝漼有了點更深的了解。
隻要她露出強烈不願、抗拒的意思,謝漼就不會強來。頂多臉色不太好看。
那個度要拿捏好。
尋真再度走進屋内。
丫鬟們已經擺好了膳食,謝漼身邊放着空碗和玉筷。謝漼也換了一身衣服。
尋真過去給他布菜。
剛才推了他一下,謝漼應該是真的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