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黑暗裡響起令人安心的回應,洛可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你聽見了,可以請你離開了嗎?”
“離開?”
“是的,請你離開。”
兔子得到蜘蛛的幫助,趕走了黑暗裡的不速之客。
“謝謝你。”洛可可再次道謝,放棄了去隔壁打探的計劃。
“擔心你的朋友?”
“嗯……”
“我陪你出去等?”
“出去等?”
“問一下門口的店員有沒有看到人,沒有的話,我陪你在外面等,會比在這裡放松一點。”
“謝謝。”
接住庫洛洛遞過來的易拉罐,洛可可站在自動販賣機投落的光亮裡,第三次感謝這個男人。
前輩并沒有離開酒吧,她本不想麻煩對方打算一個人等就好,後者卻提出陪她等一瓶飲料的時間。看着那雙靜夜般幽深的黑眼睛,洛可可選擇了蘋果汁。
“不客氣。”庫洛洛繼續按下自販機上的選鍵,拿出屬于他的那罐咖啡,和洛可可手裡的碰了碰,“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
“你……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麼?”
洛可可恍惚想起了那天晚上庫洛洛說過的話。
她坐在窗台上,模糊的視線從左到右依次掃過俠客、飛坦,最後停在了黑發黑眸男人的臉上。
“說吧,最後一個辦法,你們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午夜零點。
不夜城璀璨的燈火在夜色中慢慢熄滅。
俠客按照時間順序,向洛可可解釋了一遍從她被帶回流星街到在卡金消失不見後,三人追着線索一路找來的經過。
而在他叙述的時候,飛坦和庫洛洛都一直安靜地等在旁邊。如果這三個人沒有一起患症狀相同的瘋病……
洛可可數着自己的呼吸,緩了幾秒。
“我聽說世界上偶爾會有長得很像的兩個人,你們确定,真的,沒有找錯人?”
沒有人回答。
洛可可倒是沒有怎麼失望,反而有種早知道會這樣的預感。她的眼睛已經不再流淚,視力也恢複了許多,依舊看向庫洛洛,像是确信對方最後一定會告訴自己答案。
畢竟在俠客描述的另一個世界裡,蜘蛛不僅’救’過她,’邀請’她加入過旅團,也’利用’過,’懲罰’過她。所有好的、壞的,他們對她做過的事,他都說了,聽起來沒有任何隐瞞。
……是覺得繼續撒謊沒用,還是覺得不需要再隐瞞了?
“我可以相信你們。”
洛可可盯着庫洛洛,故意無視臉頰上來自飛坦的視線。
俠客說了很多,尤其是自己和他之間發生過的故事,詳細且充分,哪怕再遲鈍的人也不會錯以為他們是兩條不相交的平行線。
可重疊過的線最後還是分開了。
她将自己代入那個’洛可可’,忍不住覺得滑稽。
又是這一套。
“假設,我就是你們要找的那個人,現在你們找到了,卻還不告訴我,要我做什麼嗎?”
“你們在等我也想起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一開始見到你們就喜歡你們,但你們想過沒有,當我想起一切,那、個、我還會聽你們的話,會照你們說的做麼?”
“不。”
“你們沒想過。”
這個夜晚漫長得仿佛永遠不會結束。
直到庫洛洛掌心出現一本書,洛可可終于松開了拳頭。
“這就是’盜賊的秘技’?”
“是的。”
“還真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樣。”朝俠客站着的方向偏了偏頭,洛可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右手?”
“嗯。”
“然後呢?”
庫洛洛向前走近了一小步,窗外剩下的燈光将他的臉分割成了黑、白、灰色幾塊不規則的碎片。
“記住我接下來的話,等我把能力還給你後,繼續聆聽我的願望。”
“你的願望?”
‘我是蜘蛛的頭,你們是蜘蛛的手腳。’
‘我的命令是最優先的,但我的生命不是最優先的。’
‘我也是蜘蛛的一部分,該活下去的不是個人,是蜘蛛。’
“我的願望是——”
洛可可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像個無關的路人看着庫洛洛被淺金色的光芒籠罩,漸漸變得透明。
“庫洛洛。”
她忽然開口,然而對方聽見,視線朝她轉了過來,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如同手腳服從大腦的命令反應一樣,站在旁邊,光芒剛蔓延到膝蓋的俠客輕咳了一聲。
“洛洛?”
“不會以為我真的會實現你們的願望吧?本來計劃等你們回去後自己發現……但看不到你們的表情,想想就有點遺憾呢。”
“你在說什麼?”
俠客上半身搖晃了一下,似乎想從光圈中走出來。
“還要謝謝你說得足夠詳細,我才能想到這個辦法。”
“辦法?”
一個一直沉寂的聲音響了起來。落在臉頰上的目光仿佛要将皮膚燙出洞般灼熱,這一次,洛可可沒有再無視,她追着男人的話尾盯了回去。
飛坦身上纏繞的光線最少,霧霭似的一層在腳下湧動。
“按你們的說法,我是這個平行世界裡的洛可可。所以我——”她頓了一下,學着對方的樣子挑眉,露出一個冷笑,“——選擇實現那個平行世界裡的洛可可的願望。”
“洛洛……”
“我叫■■■■,不是什麼洛洛。”洛可可的視線離開飛坦,毫不猶豫地擲向俠客,“但我現在确實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她和你一起旅行,卻沒有喜歡上你。”
淡淡地金光終于包圍了俠客,他依稀動了動嘴唇,不過和庫洛洛一樣,洛可可什麼都沒有聽到。抓緊時間,她重新看向幾乎快要完全消失的黑發男人。
“她對你說過什麼?蜘蛛的手腳會被比蜘蛛更強的對手一根根折斷,也許最後會幸運地剩下幾根……誰知道呢,這是你想要的嗎?”
“你在威脅我們(蜘蛛)?”
最後一匹還能說話的蜘蛛—飛坦—反手握住了自己的腿,“你覺得這樣就困住了我,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洛可可生理性地一陣胸悶,飛坦雙手抓着自己的右腳,似乎想将它直接從光芒中拔出來。
然而,那片光裡就像是長有看不見的利齒,牢牢咬住他的腳,伴随着恐怖的骨骼活動聲,血液逐漸染紅地闆,庫洛洛和俠客的殘影同時晃動了起來。
很多次,洛可可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後退,或者幹脆逃出去,遠離這個瘋子。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動,在最關鍵的時候,她不能怕他。
“……難道不是麼。”
艱難地擠出第一句話後,洛可可發現壓在心髒上的重量消失了。她向飛坦靠近了一點,感覺男人周身的氣息驟然繃緊——仿佛角色倒換,變成了之前的自己。
“如果我無法請你離開……”
她清了清嗓子,凝視着對方暗金色的眼睛,冷冷地吐字。
“那就滾出我的世界!”
…………
從薩黑爾塔輾轉到施瓦魯格尼亞又花了兩天時間,這座号稱六大陸治安最好的城市正沐浴在明媚的晨光中。
俠客瞟了一眼飛坦鬥篷下擺露出來的紗布,走着走着歎了口氣。
“自己弄出來的傷不會觸發念能力,這點她的倒是和你不太一樣……”
“閉嘴。”
飛坦聲線略顯沙啞,加快速度時身體向左側微微傾斜,似乎右腳有些不太靈活。蜘蛛腦收回視線,放下交叉背在腦後的手又插進了口袋裡。
“……團長,我們快到了,獵人協會的公共墓地就在前面。”
庫洛洛獨自走在落後兩人幾步的位置,沿街的落地櫥窗上倒映出一個穿着黑色長大衣,面目模糊的男人身影。
“嗯。”
他停了下來,看向自己的倒影。隔着有點反光的玻璃,一排排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
他轉過身,半邊臉浸在陽光下,像平靜無風的海面,也許下一秒又會翻起滔天波浪,但現在,它是溫柔的。
“進去,帶一束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