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郁，我跟女朋友準備今晚請宿舍吃個飯，你有空嗎？”

甯郁輕擡眸，看向說話的舍友趙君卓，搖了搖頭，“今晚不行。”

“有安排？”趙君卓試探問。

“嗯，今晚要回去吃飯，昨天說好了。”

那就并不是故意不想去。

趙君卓第一個問的甯郁，聽他這麼說，便道：“那改天吧。找個我們都有空的時間。”

甯郁略一沉：“不是已經約好了麼？”

“當然不是。”趙君卓就着距離，拍了拍離他最近的舍友的肩膀，“我女朋友說讓我們定時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問問咯，沒空就換個時間。”

趙君卓跟他女朋友談了一個多月了，一直在說要請兩個宿舍聚一聚，但沒見行動——

“哎，對，幫你們三個打聽了啊，她們宿舍還有兩個女孩子單身呢。”

趙君卓神來一筆，整個宿舍都默了一瞬，旋即響起聲音：

“暫時不考慮。”咬字聽着十分用力，是剛剛被趙君卓拍肩膀拍痛了的那位。

“我心裡隻有數學。”這是另一位數學專業的舍友。

“嗯。”甯郁默默附和。

趙君卓：“……”

“一個兩個三個，怎麼回事！大學就是要享受美好的戀愛！”趙君卓一臉嚴肅，“據我觀察，校園戀愛成功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人和人之間是有壁的。”被趙君卓拍肩膀的舍友終于忍不住動手，把趙君卓的手挪開，“老趙，力氣收一收，很痛啊！”

“sorry，sorry。”趙君卓舉起手，“沒注意嘛。我猜心地善良的郝理同學一定不會介意吧……”

郝理：“=。=”

他轉向甯郁，問：“晚上要給你留門麼？”

甯郁：“不一定。”

趙君卓後知後覺：“今晚好像通知要查寝。”

“我盡量回來。”

“沒事。”趙君卓覺得問題不大，“要是查寝的時候你還沒回來，就讓郝兒去衛生間把花灑開了，說你在洗澡。”

郝理：“沒問題！”

“嗯……謝謝。”沒再客氣，看了看時間，甯郁背上書包，“我先走了。”

出了校門，搭上地鐵再轉公交，半路碰上城市的晚高峰，甯郁浪費了寶貴的兩個半小時。

下了公交，還要走一小段路，等他到父親家裡時，客廳懸挂的銅鐘正好敲了七下。

晚上七點。

客廳的水晶壁燈大開着通亮，食物的香氣隐約浮動，家中的阿姨過來門口接他了。

甯郁錯開身，将包放在玄關的置物桌。

“不用麻煩。”

他動作迅速地換了鞋。

阿姨輕聲提了句：“等你挺久了。”

甯郁微微一笑，“沒事。”

他徑自往餐廳走去。

餐桌上鋪滿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隻是擺的時間久，少了些熱氣。擺在正中間的白瓷碗裡盛着蓮藕排骨湯，一眼能看到。

他的父親甯海榮、繼母以及弟弟妹妹都闆闆正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還空了張椅子，擺明是給他的。

甯郁神色自然過去坐下：“路上堵車。”

“想着也是堵車了。”繼母先開口接話，“我和你爸爸說呢，怎麼也不去接你一下，弟弟妹妹也是，說很久沒見想你了，要等你回來一起吃飯。”

“是麼？”甯郁表示，“多不好意思，吃吧。”

他的手碰上筷子。

一直闆着臉的甯海榮終于忍不住，重重冷哼了聲：“回來了不先打招呼！”

“你眼裡有沒有家人了！？”

“有啊。”甯郁輕飄飄說，“但是——”

“這裡又沒有。”

“我是你爹！”甯海榮高聲說。

“嗯，你是我爹，她是我繼母，那邊兩個，我弟弟妹妹？”甯郁夾了一筷子肉，和着米飯細嚼慢咽吃了，“我們戶口在一個本子上嗎？沒必要吧。”

甯海榮年近五十，保養得當，隻看外表也能說一聲風度翩翩。

現在麼，甯郁眼神往桌下掃了掃，他的手攢成拳，再看上面，額角隐約蹦出青筋。

生氣了，還要隐忍。

甯郁直視他，眉目冷凝，“大費周章要我回來，有事求我吧，你平時生意上求人，也是這個态度？”

“那誰會和甯老闆您做生意啊。”

阿姨已經過來，哄着弟弟妹妹回房間了，餐桌上隻剩三個人。

甯海榮壓下火，竟心平氣和開口了：“要你回來吃飯，确實有事通知你，但絕非壞事。”

“是啊。”繼母跟着說，“你爸爸關心你的終身大事呢。”

她拿起一個空碗，給甯郁盛了一碗蓮藕排骨湯。

“不錯。”甯海榮徐徐道來，“前幾天跟朋友聊到你，他家裡也有一個兒子，也喜歡男生，我準備安排你們見個面……”

甯海榮說着說着，突然停下來了。

甯郁的視線讓他很不舒服，仿佛整個人被剝開放在赤裸裸的太陽下面炙烤，承受的輕蔑眼光。

令他坐立不安。

甯郁解決完碗裡的最後一口飯，終于說話。

“甯海榮，你這是自己賣不出價，想要賣兒子了。問題是，憑什麼呢？”

他起身，“我吃好了，就不留宿了吧，估計客房也沒收拾。”

他揮揮衣袖走了，留下被他氣飽的甯海榮在拍桌。

蘇雅萍按住他的手，輕輕揉了揉：“先吃飯吧。”

桌上那碗湯甯郁沒有動，已經失去了熱氣，湯面凝着星星點點的油層，蘇雅萍移開視線。

“我被他氣飽了！”甯海榮滿腹怒火，“當初就不該讓他去讀大學住宿。高中接回來的時候多安靜？”

蘇雅萍笑容微僵：“可能孩子長大了，遲來的叛逆期。你看我生的那對冤家，也是叛逆期呢。”

提起蘇雅萍生的一對兒女，甯海榮歇了氣：“他們可比甯郁要乖。最近功課還好吧？剛剛有沒有被甯郁吓到？”

蘇雅萍想也不想，疊聲說沒有。

家裡又是一堂歡聲笑語了。

.

帶來的書包就原樣放在玄關的置物架上，沒人動，也沒有人拿到屋裡。

甯郁拿了包就走。

到這裡七點，吃這餐鴻門宴又花了四十分鐘。

好在公交車依舊在運營時間段。

道路兩旁明晃晃的燈照亮了前方的路，地上的人影在燈光的捏造下縮短又拉長、歪歪斜斜，天上正正挂着一輪圓圓的月亮。

雖然不是中秋，卻也是農曆十五，有滿月。

甯郁抱着包，慢吞吞在路上走。

甯海榮一再堅持，于是他浪費珍貴時間回來吃了一餐晚飯。來之前原本就決定好了，隻是吃飯，卻還是和甯海榮嗆了聲。

這也不能怪他吧？

甯海榮提的要求本就不合理。

自己早就對他沒有期待了，卻在聽到他說的話時，又失望了一次。

晃晃腦袋，甯郁把這些瑣碎的思緒抛之腦後。

還是來感受一些美好的時刻吧。

晚間微風輕輕拂過樹梢，乍響一串小曲，聽起來很舒服，傍晚進來時充盈的燥意一掃而空。

拐角的車燈亮起。

些微晃眼。

這條道路很寬，但甯郁還是象征性的往路邊邊挪了挪位子。

那車開得不快，隻是好像越來越慢了。

迎着車燈四散的光線，甯郁微眯眼，确定這不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行駛到他身邊時，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