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人死的時候,最後消失的是聽覺。
那死而複生的時候,最先恢複的,也是聽覺嗎?
白泷聽見有人交談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這一瓶快要輸完的時候,如果我沒來,你就按紅色的按鈕。”
一個熟悉的聲音回答:“嗯嗯。”
“病房裡還有其他病人,不要喧嘩、吵鬧。走廊上不可以跑、跳,不要撞到儀器,更不要撞到别人。”
“嗯嗯。”
“原則上,你是不可以來的……”
“哎呀護士姐姐!最美麗最善良的護士姐姐!你看,其他人都有家屬和護工照顧,他傷得最重卻沒人管,不是很可憐嗎?我很聽話的,絕對不闖禍,也不給你添麻煩!你去忙吧,有事我一定喊你,按按鈕我已經學會了!”
什麼“按按鈕我已經學會了”?
哪裡來的一隻狗啊。
護士似乎也拍了拍身邊的那隻小狗,把點滴瓶挂上,就推着醫療車離開了。
手背上,冰涼的液體順着留置針流入身體裡。
氧氣在面罩中持續輸送。
白泷睜開了眼睛。
眼皮還是很沉重。
一下。兩下。
第三下的時候,一張欣喜的臉出現在白泷模糊的視線裡。
“你醒啦!”
“……鹿……”
“是我,是我,你先不要說話了。”酷露露說,“麻醉剛剛過,醫生說你現在可能會有點眩暈和惡心。身上還痛不痛?護士姐姐說止痛藥的劑量可以自己調的。”
說着,酷露露看了看床頭的鎮痛泵。一條輸液管紮在白泷的頸動脈上,藍色的針柄足有半個巴掌大,被醫用膠布牢牢固定住,看得酷露露心驚膽寒。這樣多的止痛藥打入白泷的身體裡,真不知道他一直在承受着什麼程度的疼痛。
“真的好險啊。”酷露露趴在床頭,向白泷解釋,“那時候我都以為必死無疑了,最後一秒竟然還給你打出一個Victory Ending,你是怎麼做到的?真是太厲害了!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出來之後我才知道你生命值已經降到0.1%了,差一丁點就死了嗚嗚嗚。”
白泷聽着她的喋喋不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現在這副凄慘的模樣,是因為在遊戲裡受了傷。
“……真會死啊?”白泷問。
“不然呢?”酷露露反問,“你以為什麼是電競緬北啊。”
白泷忽然想起來他們的隊友,萬相。
在小樓裡被燒死的不是真正的他,大概在第一天夜晚,在金文鳥和尤莉娅沒有注意的時候,他就已經被紅蛇殺死并操控了。那時候白泷以為他隻是在遊戲裡“出局”了,沒有什麼特别的感覺,現在才驚覺,萬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一份遲來的恐懼徘徊在白泷的心頭。
沒錯,萬相是個讨厭的人。
他有“爹味”,有控制欲,有些自私,長相也有些醜陋,還會PUA尤莉娅。
但這些也罪不至死。
萬相隻是一個有些毛病的普通人。
一個全息遊戲,卻代替了神,判了他死刑。
白泷閉上眼睛,想起了另一位神祇。
“我是來救你的。”
“現在,可以殺掉我了。”
溫柔的歎息如月光下的海,将白泷浩浩蕩蕩地包裹其中。
……他真的是來救我的。
白泷一陣恍惚。
沒有什麼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他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漏洞百出,一不留神,現在就已經死了。
為什麼?
為什麼會有一個NPC懷着那般的溫柔,大費周折,不顧一切地要救他?
“你睡覺吧,我不打擾你了。”酷露露學着别人對她那樣,也摸了摸白泷的腦袋,像是把他當成了另一隻無家可歸的小動物,“我去買點吃的,一會兒就回來陪你。”
白泷艱難地點點頭。
在止痛藥裡安眠成分的作用下,他昏昏沉沉,很快又陷入昏睡之中。
……
Apeiron,阿派朗。這家超過萬億資本的,涉及科技、遊戲、娛樂、醫療等領域的公司,隻不過是塞萊斯廷最著名的家族企業旗下的一個子公司。
——Silverlake,銀湖家族。最負盛名,也最負惡名。
首席執行官張秩音拿着一杯咖啡,從辦公室裡走出來。
與外界的想象不符,這個常常出現在新聞上、掌握着Apeiron公司一切繁雜事務的名字,有些難以和這位随意紮着低馬尾、嚴重睡眠不足的高挑瘦削女人聯系在一起。
“張總。”
空曠的走廊上,助理一路小跑到張秩音身邊,把開會用的資料交給她,并拿着一個平闆給她展示。
“我們收到了一份玩家投訴。”
張秩音站定,一雙沒有波瀾的眼睛從上方冷靜地望着助理。
她沒有看平闆上的内容,而是先問:“投訴到我這裡?”
助理下意識地躲避她機械般的目光——并不是因為張秩音很兇,事實上,作為一位上司,張秩音需求明确、邏輯清晰,不拖延,更從不情緒化,可謂是所有打工人理想中的老闆。然而,與那樣冷若冰霜的目光相接,下意識地躲避是人之常情。
助理就常常聽見公司的員工們在茶水間吐槽,說張總比Apeiron遊戲的内置AI更像AI,她會不會其實是一款最新研發的人工智能。
科技日新月異,連塞萊斯廷政府都引入AI系統進行智能化管理了,生物科技也可以制造出幾可亂真的人類身體,那他們的上司是一個AI,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是……是鏡先生的投訴,直接發到您郵箱裡的。”助理低頭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