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常在曾經也一度以為,自己是因執念而生的。
畢竟她死得那麼冤枉不是?又是慘遭算計,又是好友背叛,家人也不過拿她當個工具,打從送進宮,就沒再關心過她的死活。
心有怨念,不入往生,這很合理。
再後來,她又以為,她是很擔心白惠文。所以即使所有仇都報完了,她也沒有消散,仍然能在宮中來去自由,陪伴在她身邊。
然後,白惠文死了。
她說她要贖罪,她說她很害怕,她說她要來陪她。所以她抱着比花常在還要深重的執念,主動奔向死亡。
她卻食言了。
花常在沒有等來白惠文的魂魄。她沒有等來任何人的。
這座皇宮,風中雨中,幾經換代,被推倒,再重建,被燒灼,再修繕,血浸染土地,又被沖刷幹淨。人來人往,生死交替,循環往複。
曆史在不斷重演,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從不停歇。
花常在再也沒有遇到任何一隻鬼。明明,在這片土地,心懷滔天怨恨,無法瞑目而就這樣不甘死去的人,比比皆是。
隻有她,獨獨被隔絕于輪回之外,像是被這個世界遺忘了。
安花使離世後,寒梅出宮了。她就住在城郊,每日做些點心進城來賣,因為手藝不錯,積累了些口碑,掙得的收入完全足夠生活。
花精們日以繼夜地修煉,花脈得以延伸,現在能去宮外了,花常在便總來看她。
她想起來,最早,寒梅就是和惠文姐姐學的手藝,那時,惠文姐姐一天變一個花樣做點心給自己吃,寒梅看見那些精緻可愛的小東西,向往不已。
後來,寒梅從人牙子手上救下幾個女孩兒,未免她們身無所長,最終還是要流落到那煙花之地去,寒梅便把這門手藝傾囊相授,全都教給了她們。
再後來,寒梅也死了。
她這輩子過得很好,壽終正寝,一手養大的女孩子們也都很有出息。有些人聯手開辦了點心樓,有些則開始習武——本意是想保護姐妹們,好叫她們不被人欺負了去。沒想到,意外地聲名遠播,跑來找她們想要一塊兒習武的女孩子越來越多,最終就幹脆開辦起獨一份的女子武館。
掙得不多——無論是身無分文流離失所的小女孩,還是瞞着家裡偷跑,被經濟管控的閨閣大小姐,她們都想法子接納了。
麻煩倒是不少——女子習武,想也知道會有多少人看不慣,見不得她們好,天天絞盡腦汁地使絆子。
好在,大家齊心協力,都一起撐了過來。
花常在還挺唏噓的。
習武?然後仗劍走天涯?放在她還活着的時候,想都不知該怎麼想。
她又飄回了宮殿。
她們在往光明的方向走,卻和她已經沒有關系了。她隻是一隻什麼都學不了、做不了的鬼魂而已。
嗚嗚......她也想習武啊,她也想仗劍走天涯啊,為什麼,為什麼就她一個,被困在這裡了呢?
花精們簇擁着把她圍住,高高地托了起來,熙熙攘攘你推我擠地,如同波浪一般,把她又送出了宮去。
“嘻嘻,寶寶不要難過,我們現在很厲害,可以送你去很遠!”
“去更遠、更遠的地方看看吧,你不用執劍也能走天涯,你有我們啊,嘿嘿嘿。”
“花脈可以聯結,但我們還不能離開自己的根系......所以,等我們修煉得再厲害一點,化出人型,就陪你一起出去玩哦——”
“這次你先去,幫我們先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美麗吧!”
花常在就這樣一臉懵地被扔了出去,并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從小被養在家裡,幾乎是剛懂事就又被送進了宮,沒過多久,就被殺死了。
她哪裡知道外面什麼地方好看好玩?
她蹲坐在樹梢,望着天上那輪圓滿的明月苦苦思索。
喜崖。要不就去喜崖吧。
明一就是為了這塊地才助纣為虐。某種意義上,她可以說是因這塊地而死的。她忽然挺想知道為什麼。
于是她就去了,然後在那裡,見到了活着的明一。
“不是吧......真的假的......”花常在仗着自己是個魂魄,毫不禮貌地繞着明一的頭飄來飄去地端詳。
這老頭子......這本該已經是老頭子的道士,非但沒入土,還分外年輕,就和她記憶中見過的樣子差不多,幾乎沒有分别。
難道,還真被他求仙問道,尋到了長生之法?
“喲,這,這是真的鬼啊!”沒想到明一卻忽然開口了,而且是......萬通的嗓音。
“你能看見我?”花常在吓了一跳,而後才想起,他是......也許,呃,他們?總之,他們修道之人,倒真可能看見自己。
“能看見!不過我也是頭一回瞧見真的鬼呢!”明一皺起眉頭,萬通的嗓音卻還是嘻嘻哈哈地傳出來。
“你是萬通道人吧,我記得你的聲音。但你怎麼長了别人的臉?唔,好像也不是,怪怪的。”花常在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嗯?原來還是故人?敢問這位小友是......?”萬通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