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記憶裡,他确實極像小狗。
離家去公司前,秋餘甘從汪去苦手中接過提包,這般想到。
秋餘甘的辦公室位于明曜影視頂層,她怕冷,屋中永遠暖如初夏,冬日下午的陽光細碎,落地如紗如水般一層,襯得米白釉面磚愈發霧蒙蒙。
這是秋餘甘親自選的。
十八歲那邊,她曾堅決講過,往後必定不再用木地闆。
劣質的木地闆最擾人,受到暴曬後會散發陳舊黴氣,會令人聯想到木乃伊身上的裹屍布,不過彼時的秋餘甘倚靠在汪去苦身旁,鼻尖聞着如此怪異味道,無比安心。
兩人騎車整夜進入梅江市中心,正當年少,中間分着吃過三個饅頭便恢複體力,一鼓作氣找到隋進拿來出租屋鑰匙,也不顧灰塵滿地,爛泥般地斜斜疊着躺在沙發上,其破舊皲裂的外皮被壓得不堪重負,開始掉渣。
“這能洗澡嗎,我好熱。”秋餘甘一抹濕哒哒的碎發,瘋狂扇着從小超市門口順手牽羊的小扇子,扇子上亮紅鮮明的“某某男科醫院”的宣傳大字搖晃似抽搐。
汪去苦沒空答話,迅速鲸飲自早餐店裡灌的免費涼白開,輕薄劣質的塑料礦泉水瓶癟下來,嘎吱嘎吱怪叫。
“應該可以,隋進幫我們交過水費電費了,不過噴頭是壞的,上一家租戶接水洗吧。”他喝完,又開一瓶,遞給秋餘甘,“家裡沒盆,我去買。”
“沒有就沒有,先洗了算。”秋餘甘下意識撩起上衣往廁所走。
汪去苦吓得急忙捂眼。
他面上浮着一層紅:“小甜,你注意些。”
“注意什麼?”秋餘甘與他自幼相伴長大,共喝一杯水,共吃一碗飯,同一件外套互相穿來穿去,情誼濃厚,愛意卻揠苗助長,“哎呦,不苦,你害羞了。”
秋餘甘視他為家人、夥伴、知己和生活中的戰友,跨越朦胧、熱戀、癡纏,一步到位。
“你...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異性。”汪去苦雖以手掌遮掩上半張臉,不過委屈兮兮的語氣使然,令秋餘甘完全能聯想到他那雙明亮動人的眼眸。
總愛一眨一眨的,眼尾微垂,水色溶溶似仰視主人的可憐小狗。
“當然啊,你有的我沒有,我有的你沒有嘛。”秋餘甘雙手抱胸,神情促狹,“好啦不逗你,你睜眼吧。”
汪去苦自知秋餘甘的脾氣,不肯移開手,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我不,你騙我。”
“沒有。”秋餘甘見他羞澀,仿若被采花大盜欺淩的良家公子,故意起了調戲心态,放緩語氣,豎起手指,“我向你發誓,我沒騙人,否則......”
“我說過,你不許發誓。”汪去苦終于撤開手,但随即瞪大雙眸,目光落在哪裡都不是,茫然呆愣愣幾秒,好似被火焰灼燒般一驚。
秋餘甘心心念念去洗澡,嫌悶熱,卷起短袖襯衫一塞變成半截,脖頸臂膀間因汗水而泛着亮,腰肢勁瘦,再往上是緊身的布料包裹着胸脯,結實健康,肌膚雖是大片大片地裸露,卻不顯低俗,反而如海邊溫暖光滑的礁石,充滿青春盛夏味道。
汪去苦不敢多看,臉頰淡淡紅,像高考前曾被秋餘甘扇巴掌的幾個夜晚那般,滾燙的熱一下子延伸進耳根。
秋餘甘笑得放肆:“不苦,你實在是臉紅得像草莓糖。”
因原生家庭的惡劣,秋餘甘幼時難得吃到零食糖果,遂成心結,讀高中後偶爾會縱容自己一回,買點棒棒糖或牛皮糖吃,有時偏愛草莓味,劣質的紅色糖果似顔料,化開後弄得舌頭紅彤彤。
“所以你趕緊去洗澡,别衣衫不整的。”汪去苦偏過頭,恨死她的毫不在乎了。
不在乎,會不會意味着小甜心裡壓根沒那種想法。
難道小甜僅僅當他是朋友手足?
這不行。
如此念頭劃過,汪去苦的心頭迅速湧上一抹凝滞,酸苦、鹹得嗓子幹澀、火辣辣的,唯獨缺少甜。
汪去苦垂眸,蚊音般低聲:“小甜,我、我再說一遍,我是個異性。”
“嗯哼......”秋餘甘挑眉望着他,往前竄上幾步,擡手彈了他個腦瓜崩,“好吧好吧,異性,你是異形都行。可即便是異形也要洗澡吧,來,我們一起,節省水費。”
她張手獰笑,作勢要去抓對方。
“什麼?”汪去苦吓得連連後退,生怕被這色狼玷污清白,抓緊衣襟。
“噗,不逗你了,我洗澡去。”秋餘甘大搖大擺離開。
有點玩過火了。
後知後覺開始害羞的她想。
失去緊張感的日子過得順暢,落到秋餘甘身上,不僅僅是經期變正常,還有莫名其妙消失的痘痘、不再氣短的胸膛和汪去苦愈發微妙的關系。
夜晚兩人擠着睡張單人床,夏日天熱,又沒空調電扇,全靠心靜自然涼。
時不時相連觸碰的掌心粘膩,汗珠投映着夕陽昏黃,濕熱的出租屋潮氣綿密,情思滴滴如雨,沿窗棂沉落在泥土中、南方再南方裡。
少男少女共枕,總有難以克制的時候。
淩晨癢意濃。
分不清是心亦或是身體。
秋餘甘并非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從前學校有生理衛生課,班主任負責,也曾召集過女生們單獨談論秘密話題,科普中夾雜告誡,傷情次要,傷身恐怖。
要不要呢?
誠然,不苦當然願意,可總該确定關系。
其實秋餘甘不太明白何為感情、戀愛、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