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沒有菱兒妹妹的決絕。我隻懂一個道理‘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我從前過得也不比姨娘如意多少,姨娘也不必如驚弓之鳥般被那葉氏吓一吓就縮回頭。江菱是我妹妹,我既然敢帶她去伯爵娘子的宴席,自然敢保她無恙。江菱不是府上見不得人的四小姐,更不是奴婢,姨娘又何必對我如此防備。”
江绾見母女二人面色皆有松動,尤其是江菱,眼神中已經透露出迷惘。
江绾遂對她說:“眼下去伯爵娘子府上雖說是難得的機遇,可遇不可求,但是江菱,我非你,不知你所想。明日我也未必一定要将你帶出府,眼下你自己選。”
江菱喃喃道:“自己選?”遲疑地望向自己的母親。
羅姨娘心中亦是思緒萬千,踟蹰難行,不由擡眼看向江绾,今時不同往日,誰能想到,從前木讷寡言的小姐如今似變了個人似的,氣勢上竟能将葉氏激退。
江绾置若罔聞,見羅姨娘正盯着她看,她徑直回視她,帶着些漫不經心的挑釁說道:
“今日咱們把話說開了,也不枉我這個做姐姐的做一回惡人。
江菱,你是繼續留在靈犀小築南面的小屋裡繼續躲在羅姨娘身後,被葉氏随意指給個阿貓阿狗嫁過去低眉順眼湊活過活,還是跟我這個歹人姐姐出府,去看看那些個高門大戶的正室夫人們和千金小姐們都是如何行事的。為你自己,也為你姨娘謀一條生路、一個前程。
你、敢、嗎?”
你、敢、嗎?
這些話,這三個字尤其誅心。
江菱曾不止一次想過,若她是男子,即便是這世上最最卑賤的販夫走卒都好,她都不必囚于這一方後宅。這世上的男子有成百上前條路可以走,但是女人能走的路,似乎卻隻有一條,那就是嫁人。
而女人一輩子的成敗也在于此。姨娘說當初能安安穩穩生下她,還能破例将她養在身邊,那是因為先夫人心善開恩。北屋的鄒姨娘争破了頭,也得到了爹爹的垂憐,但隻要正室夫人不松口,不施恩,還不是接連滑了三胎。她難道不恨嗎?
不,是不敢。
江菱忽然生出了破釜沉舟的萬念決心。
“我敢!”
羅姨娘多年來的伏低做小、謹小慎微,在女兒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便土崩瓦解掉。
她站起身來,像是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虛弱地沖江绾福了福身,開口說道:
“小姐,奴婢是個無能的,當初先夫人待奴婢極好,這麼多年,奴婢有愧于先夫人,亦有愧于小姐。”
話說着竟跪下身去,直沖江绾磕了個頭。
“今日起,四小姐就托付給小姐了。小姐們說話,奴婢實在不适合坐在主子跟前,還請小姐準了奴婢先回靈犀小築,也勞煩小姐一會将四小姐送回來,畢竟四小姐這十四年來,身邊隻有奴婢這個不成事的在照料,難免疏忽,言語間有違逆小姐的,還請小姐看在奴婢曾伺候過先夫人的情分上,莫同四小姐計較。”
說着,又低下頭欲再磕一下,江绾實在看不得她如此輕賤自己,示意春桃和冬淩将人扶起來。
江菱冷眼看着這一切,始終不發一言。
江绾着實被氣到了,對着羅姨娘一頓輸出:
“姨娘若是見我無生母依靠,成心來折煞我,便一并磕個痛快,我也不攔着你,順道再讓你那捂在手心裡的四小姐看看,我這個惡姐又是如何欺辱她生母的,好再去搜羅個什麼翦子刀子的再鬧一場!”
羅姨娘聞言怔愣,很快反應過來,一時窘的面色通紅,不知說什麼好,江菱被她一說,亦是臉上一紅。
羅姨娘趕忙解釋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跟着又轉臉對女兒江菱說道:“菱兒,今日起要聽你嫡姐的話,姨娘沒見識不能再耽誤你了。”
羅姨娘何嘗聽不出江绾方才的話聽上去是字字誅心的氣話,但細想之下,以葉氏的手段,對江菱做任何惡毒的事,簡直易如反掌,不如就打破這僵死的局面,為江菱謀出一條生路。
說完這話,羅姨娘沖江绾福一福身,徑自出了屋。
院子裡,陽光正好,羅姨娘行至一半,忽而擡起頭直視那白亮墜子般的太陽,卻被它散出的威力灼得睜不開眼,但她仍盡力與之一對,但見眼前一片光亮,似是滿意了,頭也不回地步出了琉璃苑。
鬧了這一場,江菱也明白過來,江绾對她們娘倆并非惡意,是以面色戚戚,半響,才吐出兩個字:
“謝謝。”
江绾聽到江菱向自己道謝,頓時心有戚戚焉。她自己一直淋着雨,所以想給江菱撐把傘。
夏竹見姐妹倆如此,遂俯下身,附在江绾耳邊,提醒道:
“小姐,銅鑼巷的張娘子和趙娘子還候在南屋的偏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