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林均許與陳頻不同,他性子慢,做什麼都很和煦,他看着陳京觀耍性子,也不惱,隻是從溫潤手裡接過他,滿臉笑意地将懷裡的饴糖給了陳京觀。
“叔叔家還有個姐姐,她最愛吃這個了。”
這是林均許對陳京觀說的第一句話,現在想來,他說的便是林朝槿。
“儀式在澄州辦?”
陸栖野點點頭,招呼小二來買單,臨走時托掌櫃将沒喝完的酒放進庫房裡存着,說是等他下次來廊州再開。
“走吧,我與父親告假三日,你不得盡地主之誼帶我去你的地盤逛逛?”
夜晚的廊州比雍州熱鬧許多,雍州因接壤西芥管控更加嚴格,常年實行宵禁,到了晚飯後路上的人就慢慢少了。
可是廊州的夜晚,才是大家出來歡樂的日子。
東亭滅國後,蕭霖向崇州派了駐兵,東亭人因為是遷戶的緣故,在那裡的日子并不好過,便漸漸都走到了廊州。
而廊州本是南魏人數最少的州縣,大量外來人口的進入給此地帶了不少新商機,繼而廊州本地人對此并不排斥,大家便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
東亭的夜市模式,也就複刻到了廊州。
“廊州天氣适宜,百姓淳樸,真如地方志裡記載的一般。從這兒,我倒真能看出書上所謂的‘南魏遺風’”。
陸栖野一邊感歎,一邊新奇地四處張望,他平日多是兩點一線的生活,少有能出來逛逛,走着走着便被路過的攤子吸引住了,開始站在原地挑選香囊。
“你怎麼還會喜歡女兒家的東西?怎麼,你也有喜歡的人了?”
陳京觀看陸栖野拿着手裡的香囊挑挑揀揀,不禁打趣道,可陸栖野挑得認真,沒有聽出來他的言外之意。
“不是給我的,是給晏離鴻的,他喜歡在身上戴些小玩意。他平日總穿得像個死人,我給他選個鮮豔一點的,讓他增點生氣。”
陳京觀無奈地擺了擺頭,繼續調侃道:“你不是與他不對付嘛?”
陸栖野抿着嘴,拿挑好的香包給店家示意,然後拿出銀子付了賬,一邊走着一邊應。
“也不是不對付,就是莫名多了個哥哥,總覺得怪怪的。”他說着,将香包收好,聞了聞還留存在手上的香氣,“我九歲時父親接他回家,父親與母親談了一夜,第二日他就成了我哥哥。他說他沒名字,就連名字都是父親為他起的。家中原有兄長,兄長從小就勤奮,也比我聰明,如今又多了他,我在家中,更像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可我如今也十七了。”
陸栖野很少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不過今日許是與穆氏兄弟待久了,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兩個哥哥,陳京觀一問,倒也勾起了他的話頭。
“那夜你與董伯伯說了許多,你說起父母離世,他說起滿門忠烈,與你們相比,我是最幸福的人。其實也的确如此,一品武将的父親,陶朱之富的母親,少年将軍的兄長,甚至還有将登高堂的二哥,我享有的是僅此皇家的名聲。可出了陸家的門,我隻是昌安營小小的百戶,是借了家裡的光,才能被人叫上一聲陸小爺的庸庸之輩。”
陸栖野說着,不禁苦笑,而陳京觀看得清楚那笑容的底色,是自嘲,也是無奈。
“那你可曾怪過你父親?襲爵之事,不是一定非長子不可。”
陸栖野聞言,隻是一個勁兒搖頭,又走到了賣珠串的攤位旁邊。
“你看到我手上的菩提了嗎?那是父親出征東亭時去廟裡跪了一夜求來的,他一邊給我戴,一邊在嘴裡念叨,他說希望他手上的血,都報應在他身上。況且,我哥哥非長也賢,怎麼論,爵位都該是他的。”
陸栖野說着,謝絕了攤主的推薦,拿起一塊白玉做的墜子,他看得出那是假的,但是那老闆懷裡抱着個孩子,手裡還拿着半塊餅。
“這個吧。”
他甚至沒問價錢,在攤位上放了一塊碎銀就轉身離開了。
他走的時候,陳京觀聽到背後的婆婆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
“我的家人都是極好的人,他們為我做的謀算,都是想我一生平安無虞即可。但我是陸家的兒子,總是有自己的抱負的。”
說罷,陸栖野将買來的白玉墜子系在腰間。那墜子和原本就有的昌安令牌撞在一起,叮咚作響。
“或許我是無病呻吟,是不知好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都認。這些話我不曾和任何人說過,甚至是家中至親。其實吧,”陸栖野歎了口氣,語氣了多了幾份釋然,“隻要家裡人都好,我願意一輩子守着父母在堂前盡孝。”
陳京觀知道他前面說的是真的,他最後這句也是。
平日再沒心沒肺的小爺,也有自己肩上背着的擔子。
陳京觀看着他,拍了拍陸栖野的肩,又拽了拽他腰間的令牌。
“守好你擁有的,包括你的堅持。”
陸栖野了然的笑了,自然明白這是眼前人的寬慰。他假裝要去拍陳京觀拽着令牌的手,而後者很機敏地先他一步跳開了。
兩個人就一路鬧着,不知不覺又繞回了客棧。
“對了,你熟悉林姑娘嗎?她有什麼喜好?”
進屋後,陳京觀一邊收拾包袱一邊找着自己的盤纏,看陸栖野站在門口,就招呼他先進來。
“林姐姐可不是一般女子,善棋,寫得一手好字,馬上功夫也不落人後,所學詩書都是同我們一起。而今她全心撲在槿栖堂上,每日連哥哥也見不上她幾面。”
槿栖堂,陳京觀對這個名字有所耳聞。
澄州臨近禹州陸家馬場的地方,在萬陽十五年起了一座樓,旁人以為是澄州新貴建了新宅子,可等樓建好,上面卻寫着“槿栖堂”。
那之後陸府出面将昌安營所有登記在冊的孤兒都養在了裡面,每日有先生教他們念書,他們的衣食住行都由槿栖堂負責。
隻是槿栖堂名聲越來越大,可書院的負責人卻始終未曾露面,隻留下了“槿公子”的名号。
陳京觀聽着,腦海中大緻對此人有了個簡單的畫像。
“那她如今年方幾何?”
提到這個,陸栖野臉上倒是有些愧疚的神色。
“哥哥前些年四處随着父親戍邊,林姐姐就一直等着,如今也二十一了。這次還是因為沁格封了木爾斯草原,西北暫時安定下來了,哥哥才撤兵回到平州。兩家一商議,就立刻定了婚事。不過林姐姐也不是空等着哥哥,她的學堂這幾年聲名鵲起,大家都稱她‘槿公子’。”
經過陸栖野這麼一說,陳京觀也就對上号了。
當時他頻繁出入平州募兵,在茶攤總能聽到這個名号。最初他以為是什麼高中榜首的新晉紅人,如今才知道是林朝槿。
陳京觀聽着,心裡已經對賀禮有了想法,陸栖野見眼前的人不再言語,心想着他多日奔波許是累了,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陸栖野走後,陳京觀便托郵差快馬加鞭将信送到了雍州。
不出幾日,董輝便以平遠軍賀禮的名義贈給了林朝槿昌用商行裡所有的藏書,那其中有許多是陳京觀憑着記憶寫出來的孤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