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少年盯着她被凍紅的臉龐,清冷如霜的神情消融片刻,觸及到對方有些怔愣的情緒,想了想,嘗試把語氣變得溫和一些,低頭再次開口。
“你是随軍撤離的村民吧,跟丢了嗎?”
“不要怕,我是仙盟軍的人。”
方桔梗黑睫輕顫,目光落在他身上。
眼前的男孩看着正處于少年與青年的交接線,能看出日後驚豔容貌的輪廓,黑色的瞳仁裡滿是平和的情緒。
看來她這一次所穿進的幻境,應該是謝浮州十六歲奪得仙榜第一,進入仙盟的時期。
方桔梗抿了抿唇,想到上次幻境的最後,謝浮州向自己拔劍的情形,為保安全,她還是先按兵不動吧。
她低垂着眉眼,聲音弱弱道:“是跟丢了。”
聞言,謝浮州淡聲道:“那跟我走吧。”
他轉過身,不緊不慢地踏過狼群的屍體,劍上的鮮血滴落在雪地上。
細如柳絮的雪落在他的肩頭,洋洋灑灑,雪白身影似乎也要融入這安靜的世間。
真像一個松散不入世的神明。
可惜,沒有哪個神明是手中沾滿鮮血的。
方桔梗看了看自己手中剛才不小心蹭到的血,再擡起頭窺到少年神色淡然的側臉。
她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不明的笑意。
上次竟然敢向她拔劍,那麼……一點小小的報複總可以有吧。
方桔梗頂着一張裝出來的單純臉,悄不聲息地湊到背後,剛想輕輕拍向對方的肩頭——
一隻手緊緊有力地按住了她。
少年轉身蹙着眉看她:“你在幹什麼?”
早就料到對方的動作,她無辜地眨了眨眼,口吻平常道:“隻是看到你肩頭上落了雪,想幫你拍一拍嘛。”
謝浮州還是猶疑地看着她,目光有些審視,但又發現少女瑟縮的動作,隻好冷聲道:“走好你的路。”
方桔梗連忙點頭,然後謝浮州就聽到她乖巧地說道:“那……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
聞言,謝浮州身形一頓,飛快撒開搭在她手腕上的手。
他低聲道:“抱歉,失禮了。”
方桔梗輕輕搖了搖頭,一副乖巧神态。
而謝浮州則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再也沒問方才的事情。
隻是,方桔梗卻看到,對方在轉身的一刻耳尖泛了紅。
目光再往下落,少年剛剛還一塵不染的白衣肩頭——
此刻,暈染着赤紅的血迹。
正是方桔梗剛才悄悄從手心滑落的。
碰巧,她也非常不喜歡——
不染纖塵的神明。
*
行過長長的雪地,方桔梗看到不遠處正燃着火的軍營。
她這才知道自己身處于何地。
長雪之地——北國。
方桔梗漸漸想起《蒼生傳》中關于北國的情節,在謝浮州十六歲這年,此地發生了魔獸大亂,生靈塗炭,北國向仙盟求救,仙盟派了一大批軍隊過來平亂,而謝浮州便是這些軍隊的将領。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謝浮州可是在這北國之戰中名聲大噪呢。
兩人踏進營地。
少年轉身淡聲道:“其他村民都被送到安全區了,你先在營地待一晚,今日雪大,山下的路都堵住了,明天我叫人送你下去。”
方桔梗點了點頭,好奇地四處打量。
她還是第一次來到與魔獸抗争的一線戰場。
聽說與魔獸作戰,需要極其強大的心理素質,上過屠魔戰場的仙士大部分都會失智發瘋,就連滿是精英的仙盟每一次戰争都會傷亡慘重。
那謝浮州呢?
紛紛揚揚的雪花下,她轉頭看向少年的側臉。
《蒼生傳》中描述他是絕對冷靜的強大人物,唯有對萬載音的情感能讓他失去理性,變得瘋狂。
可是,方桔梗卻不認可這種說法。
先不論上個幻境裡,謝浮州對萬載音的舉動有些古怪,就從現實上說,她也不認為愛情這種單一的情感能夠草草概括一個人的一生。
甚至是謝浮州這種能夠名留仙史的傳說人物。
她忽然有些好奇,對方在戰場上時是什麼模樣。
書裡總是描述,他在斬殺魔獸時是多麼的陰翳,是多麼的殘忍,不追劍所沾染的鮮血是多麼的濃重。
作者不遺餘力地描述這個少年仙君的殘忍。
可是,方桔梗透過這些冰冷的文字,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模樣。
如果沒有仙盟軍,如果沒有每一次都站在軍隊最前方的謝浮州,沒有他們拼命地擊殺魔獸,那麼那些自稱高貴的仙門早就不複存在了。
他從來不是罪人,從來不是劊子手。
那他會是誰呢。
雪光籠罩而下,為少年的輪廓勾勒出一條柔和的線條,正如這世界最純潔的白。
方桔梗想,他隻會是自己。
最純粹的自己。
方桔梗被安置在一個普通的軍帳中。
她打量了片刻帳内的設施,轉身随意地躺在被褥上,輕輕捏了捏身下的褥子,厚厚的,蓋起來一定很暖和。
折騰許久,她這才有機會冷靜下來想脫離幻境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