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眸看向少女的側臉,眼底的情緒幽暗晦澀,深不見底,垂落的右手緊緊攥住,鮮血從掌心一點一點滴落在沿路。
甯溪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不久後,有一個皇宮侍衛打扮的男子跑到裴徵剛才坐的地方。
男子看着塵土上染上血迹的木闆,目光微頓。
……
前廟的火光沒有消失。
甯溪背着裴徵,一路為了躲避敵人,等待禁軍救援,她漸漸走到了一處偏僻地方。
移到榕樹下,她把裴徵放下,汗水不斷從額間滲出,終于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地。
大火燃燒的濃煙傳來,她忍不住咳嗽出聲,眼角随之溢出晶瑩的淚光,停頓半刻,調整了呼吸,準備起身接着背着裴徵離去。
手剛剛觸及到對方,一段交談聲讓她僵在原地。
“這一次,我一定要取下那狗皇帝的頭顱,用他的鮮血祭旗……”
男人的聲音陰冷幽深,另一個蒼老的聲音緊跟着響起,“幽人皇室若是死絕了,其他幽人就相當于沒了主心骨,等待他們的,隻會是漫長無際的審判和贖罪。”
甯溪辨認出,這道蒼老聲音的主人正是寺廟的老主持。
她的心如墜冰窟。
這座寺廟是皇家最信任的寺廟,就連最近風頭正盛的聖秋寺也比不了。
老主持更是父皇的至交好友,自年少時便相識,幾十年風雨從未變更過情誼。
甯溪也是從小在他的照顧下長大的。
原來,從始至終,都是假的。
今晚聯合賊人真正想要取皇室性命的人,是他,是這座寺廟的所有人。
連最聖潔的佛寺也無法容下幽人的血脈。
原來不管怎樣努力,幽人永遠也得不到别人的認可。
甯溪忽然有些木然和迷茫,整個人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壓跪在地,對裴徵的連連呼喚做不出任何回應。
這……這算什麼。
她整個人如同失了神一般跌落在地,而在這時,身旁的裴徵則不小心壓到了細細的木枝,發出清脆的“咔嚓”聲。
屋裡的人瞬間警覺——
“誰!?”
瘦長身影舉着大刀,一腳踢開了木門,開始搜查剛剛出聲的位置。
甯溪猛地回過神,強撐着理智,背起裴徵就轉身跑走。
她已經十分小心了,然而細微的腳步聲還是引起了男人的注意,沉重的腳步聲離二人越來越近。
甯溪焦急地跑着,汗水不斷滲出,背着一個受傷的裴徵已經很吃力了,後山的道路更是扭曲錯雜,一不小心就會誤入深淵。
她隻能飛速辨别眼前道路的安全。
可是漸漸的,她開始使不上力氣了。
少女大口喘着粗氣,夜色昏沉,月光暗淡,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後面的人卻還是窮追不舍,她攥着身後少年的衣角,隻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
甯溪踩到了幾塊凹凸不平的碎石,一時沒穩住身形,摔倒在地,身上的裴徵也摔落下來。
掌心被沙石磨得滲出血絲,她急匆匆地想要爬起來,剛擡手,身下的石塊便因二人的撞擊而碎。
兩人往下墜去,眼前是萬丈深崖。
獵獵風聲呼嘯而過。
最後,雙雙沉沒在幽深的寒潭之中。
……
……
“甯溪……甯溪……”
“醒醒。”
冰涼的手掌扶上她滾燙的額頭。
甯溪似乎在半夢半醒中聽到有人在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她想要睜開雙眼,看清楚到底是誰,然而眼皮卻沉重的根本擡不起來。
片刻後,她又再次陷入了黑暗中。
……
甯溪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夢裡,她趴在一個少年清瘦溫暖的背上,對方的血與肉對她來說,不知為何,具有極其強大的吸引力,她的眼底藏着猩紅,鬼使神差地咬住了對方白皙的皮膚。
血液噴湧而出。
她饑.渴難耐地舔.舐着,像是許久未曾見到水源的沙漠客,不知疲倦。
精神越來越崩潰,在她徹底陷入瘋狂時。
少年輕聲唱起如松如月的曲子,哄弄着陷入癫狂的少女。
在滿天繁星的夜晚,悠長的曲子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
少年一瘸一拐地背着女孩,找尋生存的出口。
皎潔月光傾灑在兩人身上。
……
……
甯溪再醒來時,已經身處在公主府了。
她怔怔地坐起身,回想着那個奇怪的夢境。
漸漸的,越回想,就越什麼都記不起來。
她腦子生疼,捂着額頭痛呼。
門旁的侍女聽到了她的聲音,急忙跑了過來。
“殿下,您沒事吧?”小梅擔憂地望着她。
“……小梅?”甯溪看着她,驚訝出聲。
不,不對,小梅不是消失了嗎,而自己明明剛才還在和裴徵一起逃命……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甯溪急忙問出口。
小梅聞言,表情酸澀,之後又帶着些慶幸:“殿下,佛寺的人聯合外面的賊人想要謀害皇室,幸好宮中禁軍和聖秋寺的人急忙趕到,才沒有死更多的人。”
“衆人得救後,您卻消失不見了,大家都要急死了,滿山搜尋了五天都沒有找到您的蹤迹。”
“直到昨天,才有了您的消息。據說當時驸馬渾身是傷,背着您走到了一處村莊求救,這才讓人找到了。”
甯溪一怔,“……裴徵?”
他腿不是受傷了嗎,而且在最後清醒的時候,她記得自己和對方應該是跌落在一個深山寒潭中。
“聽說找到你們時,裴驸馬整個右腿都已經血肉模糊,接近腐爛了。”
“他大概是不眠不休地背着您走了好幾夜。”
甯溪坐在床上,輕聲開口:
“他現在怎麼樣了。”
小梅回道:“還在睡着,不過幸好醫治及時,驸馬的右腿保住了。”
甯溪木然地點了點頭,陷入漫長的死寂。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她才下定決心提起此事,開口問道:“父皇是如何處置這次的事?”
“陛下處死了所有參與刺殺的人。”
“不過……”
說着說着,小梅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甯溪心頭泛起疑慮,有種不祥的預感:“怎麼了?”
“陛下震怒,性情大變,凡議論過幽人血脈的人,無論是平民、貴族還是佛子,即便隻是若有若無,似真似假的傳聞,但隻要沾染此事的,通通……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