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桔梗再睜開眼時,目光所及是一片藍色的海洋,聖潔的白瓦構築了一個宮殿,珊瑚環繞在水晶柱。
她仰視着穹頂,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這是……海底?
她咳嗽了幾聲,咳出了幾口海水,沉默了一會兒,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按住自己的鼻息。
等等……
方桔梗将手緩緩放下,她的目光融雜着不可置信,她竟然能呼吸!
随即她想到了什麼,渾身一僵,匆忙想要起身去尋找謝浮州。
他呢,他怎麼樣了?
想起最後跌落汪洋無意識前,甯溪朝謝浮州瘋狂的攻擊,她心底就止不住的擔憂。
然而她剛動了一下身體,才發現自己正枕在一個人的腿上。
手指觸及到熟悉的劍鞘,她手指蜷縮了一下,慢慢将目光移到上方——
青年倚在冰柱,靜靜阖眼,幾絲黑發被打濕貼在他蒼白的臉頰,俊美的面容此時顯得平靜又溫柔。
面前的面容逐漸與夢境中的重疊,方桔梗止不住的怔忡。
酸澀的情緒如潮水籠罩了少女,不知為何,方桔梗十分肯定,夢中發生的事她一定經曆過。
不然,為何她的心髒如此脹痛……
少女輕輕擡起手,情不自禁地想要觸碰謝浮州的臉頰。
——“她在哭。”
隻有他發現了她沉默面容下的孤寂。
《蒼生傳》上記錄的故事是真實的嗎?為什麼,她會與謝浮州擁有這樣一段理應不存在的往事。
在她指尖即将觸碰的一刻,一雙漆黑如淵的眼眸倏然睜開。
方桔梗身體一僵,停下了動作,手緩緩收回。
兩人目光相接。
方桔梗卻不知道能說什麼。
或許說,從一開始,她與他就應相對無言,畢竟在彼此的人生軌迹裡,另一個人本就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
所以在這趟芳絮之行,在海上客棧的甲闆,在佛寺古樹下,謝浮州與方桔梗連一句向對方能說出的合适的話都沒有。
不知為何,一滴淚突兀地從方桔梗眼角流出,明明心底她沒有任何悲傷的情緒。
可眼淚就像斷掉的珠子一樣流淌。
就好像他們之前早就應該有過這樣一場淚流滿面的情節,隻是兩個主人公忘記了。
謝浮州輕擡起手,指腹溫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淚,聲線沙啞:“為什麼在哭。”
“謝浮州,你以前認識我嗎?”方桔梗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這個問題從二人從幻境出來時,她就想要問題的答案。
即便她已經大緻猜出來了,可她想要聽到謝浮州親口對她說。
青年沒有應答。
方桔梗的目光固執地不肯移開,想要看清他臉上所有的情緒。
可是,謝浮州的情緒卻連片刻波動都沒有。
許久後,她聽見對方說。
“……不認識。”
說謊。
方桔梗眼眶微紅,咬牙看着謝浮州。
他說謊。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為何不肯直視她的眼睛。
方桔梗沒有繼續逼問,而是突兀地笑了,笑了幾聲後,她低下頭,隐藏住笑容裡的譏諷意味。
既然不願意承認,那她就要用自己的手段讓對方有一天不得不承認——他自己一直對她擁有特殊的感情。
方桔梗止住笑聲,她遮掩住眼底複雜的情緒,看向對方,輕聲道:
“這樣麼……”
“我想我會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我想早點認識仙君吧……”
她将側臉貼上謝浮州冰涼的胸膛,雙手若無骨地摟住青年勁瘦的腰間,方桔梗白淨的小臉上流露出若有若無的引.誘,遮住了眼底的偏執。
她表情有些神經質,用手指刮着謝浮州的袖口,“如果有仙君這樣的人早早出現在我的人生裡,我大概會走向另一條不同的路吧。”
而這時,方桔梗忽然發現腕間的釋镯有了一絲碎裂,大概是跌落海裡時,不小心弄裂的,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現在——
她有一種想要殺死謝浮州的想法。
暗紅漸漸浮現在她的眼底,方桔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同時,她有些困惑,從前自己也不是沒有釋镯不在身邊的時候,也從來沒有過這樣恐怖的想法。
這樣陰暗的情緒似乎隻對身前的青年有過。
就像是從他不願意承認的那一刻起,她就想要殺死他,因為她不喜歡謝浮州對自己隻擁有平淡的情感。
那怎麼可以呢。
他不可以那麼平靜。
謝浮州感受到少女柔弱的身軀緊緊貼在他的身上,她在發抖。
他把身上的外衫脫了下來罩在少女的身上。
海底的溫度确實太低了。
方桔梗愣愣地抓着對方的衣衫,盤旋着青瓷的右邊袖子上還沾染着謝浮州的血迹。
沒等她開口說話,青年右臂一彎,将她輕輕地攬了起來:“定川還不太穩定,先離開這裡。”
定川。
方桔梗壓住心底湧現的驚愕,輕輕點了點頭。
她知道,這是不追劍的第二式。
所謂“定川”,顧名思義,就是以劍氣固定住一定範圍内的仙力湧動,保持住絕對的平衡。
她從《蒼生傳》中知曉,這一式最強大之處便在于它的範圍。
定川的法陣足以包圍住整個千竹宗,可想而知,其威力有多大。
然而想到這裡,方桔梗的内心就湧入一點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