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桔梗清醒的話,就能發現昔日如高山冰雪般漠然的青年,此時看向她的目光有多麼溫柔。
月光下,女孩枕在他的腿上,陷入沉眠,唇角帶着淡淡的笑意,大概是做了個好夢。
而謝浮州倚在床邊,整個身體被陰影籠罩,看不出他的神情。
但他的指尖正輕柔地為女孩拂去臉上淩亂的發絲。
熟練的動作,就像是他曾做過無數次。
……
“二十八。”
這是他第二十八次記起有關女孩的記憶。
剛滿十六歲的少年跪在高天閣上,竹影搖晃,輕風細雨。
謝浮州安靜垂眸,長身鶴立,不追劍配在腰間。
玉台前,鶴重子撥弄着手中的命牌,看着它們碎裂的痕迹,眸光顫動,低沉的氣息籠罩着男人,
他開口:“為什麼偷偷進入西海?”
“我有必須要取的東西。”謝浮州淡聲道。
鶴重子倏然将手中的玉牌盡數推道,激動地站起來,看着謝浮州不曾動搖的眼神,氣憤道:“你知不知道你可能會死在那裡!”
“我知道。”謝浮州神情沒有一絲波動,就好像自己的性命對他來說早已算不上什麼。
鶴重子氣到說不出話,隻是不斷指着少年,連指尖都顫抖。“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今後讓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向绫竹交代。”
“我問你,你到底明不明白西海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鶴重子接着沉聲道,“從古至今,千萬年來,魔魇之氣懸于海水之上,未曾有一刻消減,無人敢隻身前去,連仙盟軍至今也隻敢在外圍行動。”
“而你謝浮州,竟然敢隻持一把佩劍就闖進西海。”
“就為取一瓶孔雀魔的血,斬殺了西海六十一頭惡獸,換來了身上的二十八道傷疤。”
“它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鶴重子質問着。
聞言,謝浮州黑眸微垂,鴉羽般的長睫顫動,臉上依舊沒什麼情緒:“也許吧。”
謝浮州的目光落在手心的瓷瓶,眼神複雜,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一定要殺死孔雀魔,取這一瓶血。
隻是潛意識裡,他記得有一個人需要它。
“二十八麼?”他複述了一遍鶴重子的話。
是了,這是他第二十八次記起女孩。
謝浮州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是誰,在進入西海的前一夜,她再度出現。這一次,她哭的好傷心好難過,好像被人打掉了心愛的糕點。
眼眶紅紅的,像兔子一樣。但爪子很厲害,他聽到對方在罵他。
女孩說:“我讨厭你。”
可是她在流淚。
謝浮州下意識地擦拭她眼角的淚,即便他十分清楚,這不過是一個幻影。
這不是他的生活中第一次出現奇異的事情。
謝浮州最先察覺到時,是很久之前,他和一個名叫萬載音的同門師妹第一次遇見,擦肩而過時,天上忽然下起小雨,而他的手邊憑空出現了一個油紙傘。
宿命的遇見,輕柔的雨聲,一切都顯得恰當好處。
可謝浮州第一次産生了煩躁的情緒,他少有如此波動的情緒。
但他并沒有表現出來,謝浮州的修養不允許自己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同門做出不禮貌的表情。
他隻是把油紙傘讓給了萬載音,不顧對方的呼喊,孤身一人走下了青山。
也許别人會認定這是命中注定的羁絆,從而産生多餘的情感。
可對謝浮州而言,它無法擾亂他的任何步伐。
……
隻有面前的這個流淚的女孩,讓謝浮州第一次産生了無措的情緒。
他不想要對方因為他流淚,因為他而痛苦。
……
她第二十八次出現時,謝浮州終于記起了她的名字。
“方桔梗。”
在孔雀魔的血濺到他臉上時,這個名字倏然出現在腦海。
血海地獄中,少年低聲輕笑。
真是個,好漂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