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方桔梗常常在想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

比梨花鎮的古樹還高嗎？比鎮長兒子的玩具木偶還大嗎？比桔梗花還要漂亮嗎？

于是，她去向母親蘇玉樹尋求了答案。

然而，聽到她的問題，蹲在柴火竈前，滿臉灰塵的母親卻不耐煩地趕走了她:“上一邊去，别在這煩我，你娘我這半輩子幾乎都待在這破鎮子，我怎麼知道世界多大。”

“你要是沒事幹，給我打點油去。”蘇玉樹從竈台上拿了個空瓶子塞到小桔梗的懷裡。

方桔梗癟了癟嘴，拿着瓶子，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

提着裝滿油的瓶子，方桔梗走在路上，叼着從路邊順來的狗尾巴草，在一排排梨花樹下蹦蹦跳跳，然後她爬上了大樹，擡頭看向了碧藍的天空。

小鳥在天上結伴飛翔，展開它們渺小的羽翼，在碧色的影中肆意飄蕩。

真自由啊。女孩倚在樹上想道。

如果她也可以像這些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就好了。

這時，一顆石子用力地打在了方桔梗的頭上，她捂着頭吃痛，然後她看向樹下——

“幽蟲，你幹嘛呢？”滿臉橫肉的鎮長兒子阿山不懷好意地笑着看她。

幽蟲，一個對幽人族羞辱的稱呼。

“我嗎？我在這兒等着殺你呢。”一個橫踢砸在了阿山的臉上，他被掀翻到一旁的牆壁上，在上面砸出了一個大坑。

方桔梗輕巧落地，目光不屑地看着狼狽的阿山:“我說過了吧，不要來招惹我。”

阿山鼻青臉腫，挪動着厚重的身軀，疼到眼淚直流:“你……你你竟然敢這麼對我！”他大喊着，“等我告訴我爹，你和你娘就完蛋了！”

聞言，方桔梗的拳頭一硬，面色陰沉下來，一步一步在阿山恐懼和怨毒的目光下走到他身前，然後她猛地掐住對方的脖頸，将他提到牆上，冷聲道:“你們如果敢傷害我娘，我方桔梗就是爬到地獄，也不會放過你們。”

“你這個連自己爹都不知道是誰的野種，也敢對我叫嚣，要不是鎮子好心讓你們留在這，這世上有哪能容得下你們。”阿山咬牙切齒道。

方桔梗絲毫不在意，不屑道:“爹？我不需要那種東西，我有我娘就足夠了，怎麼，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沒了爹就活不下去了，連飯都不會自己吃，還要人喂。”

女孩嗤笑:“你是等着被投喂的豬嗎？”

她看着阿山因缺氧而漲紅的臉，就像一頭蠢豬，頓時覺得沒什麼意思，撒開了手，看着阿山在她腳邊匍匐着，方桔梗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嘲諷一笑。

阿山咳嗽了幾聲，看着她的眼神裡滿是怨毒，再望向女孩發育完善的身體和姣好的面容，又摻雜着幾分惡心的貪婪。

“看你還能嚣張多久，幽蟲。”他黏膩的目光落在方桔梗的唇瓣上，再過幾天，他就能徹底得到她，征服她，他曾在方桔梗身上受到的所有挫敗，馬上就能一一收回。

聞言，方桔梗隻以為是他挽尊的話術，哼笑一聲，撿起放在樹下的油瓶，不緊不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然後，她看到拳頭有幾處破皮，滲出絲絲血液。

“啧。”她有點想回頭再将阿山暴揍一頓。

母親看到她的傷口一定又會生氣難過的。

可是，也正因為不管誰試圖挑事，方桔梗都像瘋狗一樣不管不顧地反擊，她們母女二人才能在梨花鎮安然度日。

她用自己的拳頭守護了母親，也守護了自己。

雖然方桔梗沒有離開過梨花鎮，可是她知道，在這世界上，不管在哪裡，隻有強者才不會被欺辱。

她永遠不想成為一個弱者。

回到家後，昏黃的燭火下，蘇玉樹坐在飯桌前，布滿繭子的手織着紫色的毛衣，讓女兒能在之後的冬季不受嚴寒的侵擾。

看到方桔梗回來，她轉身從鍋裡拿出還溫熱的飯菜。

方桔梗洗了洗手，坐在桌前，撈起飯碗就開始往自己肚子裡填。

在她夾菜的時候，蘇玉樹看到了她的傷口，目光滿是心疼，然而嘴上卻不饒人:“你又上哪惹禍了。”

“别人不欺負我，我絕不主動出手。”方桔梗平淡回道。

蘇玉樹找出傷藥，想要給方桔梗塗上，女孩擺了擺手，示意并不需要，“就這點小傷還值得上藥？”

燭火照在女孩白皙的臉蛋，映出昏黃的光暈。蘇玉樹放下了傷藥，臉上透着哀傷。

是她讓女兒過上了這種不安穩的日子。

方桔梗察覺到母親低沉的情緒，放下了碗筷，湊到母親旁邊，将腦袋放在蘇玉樹的腿上，歪頭一笑:“娘，你别多想了，我喜歡現在的日子，隻要能和娘待在一起，我幹什麼都樂意。”

蘇玉樹被她逗笑，摸了摸女孩的臉頰，目光裡滿是複雜的溫柔。

然而，這種平和的氣氛保持不了多久，方桔梗就聽到蘇玉樹開口:

“吃完了吧，快點去把今天的書讀了，别偷懶！”

方桔梗:……

果然，每天都逃不過。

她在地上滾來滾去:“我不要讀嘛，書裡老是一些之乎者也，之乎者也的，看的我犯困。”

蘇玉樹亮出手中的雞毛撣子。

方桔梗立即爬起來:“娘，你知道的吧，我這人打小就愛讀書。”

她不情不願地拿着破舊的書，縮在被窩裡，在暗暗的光下，乖乖地讀起。

這本書是母親低三下四，用一筐蘿蔔向村頭的窮書生換來的，雖然方桔梗不喜歡讀書，但她不想辜負母親的心意。

唉……女孩默默歎氣。

母親總是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認為她隻要讀了書，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可是這世上的規則是何等的殘忍，她們一沒錢，二沒勢，沒有任何一條做官之道向她敞開。

村頭那個窮書生都讀了三十年還一事無成呢。

可是蘇玉樹沒有讀過書，大字不識一個，她隻知道這可能是唯一能讓女兒不再受餓受凍的道路。

方桔梗縮在薄薄的被子裡，小聲讀着書上的聖言，可是她心裡卻無比悲哀地清楚，這些大道理無法讓她吃上一頓飽飯，隻能讓她更加明白自己的渺小。

母親蘇玉樹這時也收拾完了，在方桔梗的另一邊躺下，感受到母親的熱度，方桔梗一點一點挪到離母親更近的地方。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燭火漸漸要燃盡，光芒越來越暗。

方桔梗把書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打算入睡，她剛要擡手撚滅燭光，這時，一直沒有發出聲響的蘇玉樹卻突然開口:

“桔梗，你白天的時候不是問娘，世界有多大嗎。”

“娘記得小時候聽鄰居貨郎說過，世界大概是幾十萬個梨花鎮那麼大，有很多國家，很多海洋，好像還有什麼燒麥？”

“娘，……你說的應該是沙漠吧。”方桔梗額角黑線。

“對對對，就叫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