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聲悠揚傳來,歌女吟唱着不知名的江南曲子,連從窗縫處吹入的風都是輕緩的。
方桔梗睜開眼時便是這麼一副景象。
她倚靠在床頭,捂着生疼的腦袋,意識一片模糊,緩了許久之後疼痛漸漸消去。
方桔梗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這是……哪?
不……不對……
她記得自己應該還在東海海底,怎麼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裡。她伸向身旁,摸到了一把嶄新的佩劍,一看就價值不菲。
方桔梗蹙了蹙眉,對周圍的情況完全沒有頭緒,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清風,她偏過頭,看着半開着的雕刻的極其精美的花窗,走了過去。
她的手指修長白皙,推開了花窗,眼前出現的一切讓她怔在原地——
蜿蜒曲折的河流上架立着一座座白玉橋,在橋上有着穿着各種蘇繡長裙的歌女彈着琵琶,柳樹的長長枝條垂落着,倒映在水中,身姿就像一個窈窕的女子。
在一顆顆柳樹下,數不清的仙家弟子在交談着,笑容與期待洋溢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他們穿着不同的服飾,像是從天南海北處來到此地。
方桔梗觀察出這裡除了千竹宗、吞雲宗、秋别門三大宗門的弟子外,還有很多人是各種小宗門的弟子。
這樣龐大的陣仗不由得讓方桔梗有些摸不着頭腦,這是要舉辦什麼仙門大型聯合會談嗎?
看到這個場景,她的眼眸不由得微動。
也是這樣睜開眼就到達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同樣微張的窗子,同樣的雕梁畫棟,在不久之前,她也曾有過這樣一次經曆。
方桔梗聯想到了在高天閣醒來的情景,一時有些啞然。
這可真是曆史再度重演啊。
她微微抿唇,才發現唇角有一處已經結痂,被她剛才抿過之後,又滲出了血絲。
方桔梗記起了那個混亂的吻。
在她唯一的記憶裡,模糊的意識,海底路過的鲸魚,青年輕輕的歎息,寬闊的懷抱,還有唇齒間交融的血液。
她不明所以地親了謝浮州,而對方也沒有抵觸拒絕她。
方桔梗的臉瞬間漲紅,遲來的羞澀感席卷了她的腦海,她愣愣地摸向了自己的唇瓣。
她……竟然真的……和謝浮州接吻了……
在思緒的重新梳理中,她千百次的否定卻不得不承認的一個事實——方桔梗喜歡謝浮州。
這份悸動不知從何而起,卻如同山崩海嘯一樣在她每一次望向謝浮州的眼眸中訴說着。
也許是在初遇時,風憐台下的青年看向她的一刻,也許是在她打開《蒼生傳》時觸摸到他的名字而發愣時,也許是前世今生,注定相融的鮮血要化作眼淚,流淌在她身體的每一寸。
方桔梗徹底癱在床上,将小臉埋進被子裡發出輕嚎聲。她曾在話本裡為數不清的愛恨嗔癡的故事而感歎萬分,既流過眼淚,也随過主角的喜悅而微笑過。
隻是當這種複雜的感情真的降臨在她身上時,在她不再是一個戲外人時,方桔梗最先感到的竟然是茫然。
我喜歡他,我究竟是為什麼喜歡他,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他,我對他的喜歡到了哪種地步,他喜歡我嗎,他會對我的情感抱以什麼的心情來看待呢?
無數的問題從她腦海裡湧現,而方桔梗也無比清楚,如果想要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她首先要做的就是面對。
她緩緩坐了起來,然後拿起那把嶄新的配劍,準備下樓尋找謝浮州。
方桔梗往出去走時,才知道剛才住的是一個小三層的閣樓,每一層樓的花窗底下都被柳樹的枝條遮住。
她終于走到了一層,然後推開了門。
踏上小橋,來到溪流的岸邊,混雜着草香的微風吹拂在方桔梗的身側。
在喧嘩聲中,方桔梗正穿梭在人群中,尋找千竹宗特有的翠綠弟子服。
柳樹是綠色的,他們的服飾也是綠色的,站樹邊沒準從遠處都看不出來區别。
方桔梗早就想吐槽了,這千竹宗到底是對綠色有多深的執念,宗門名字是要帶綠色的竹子,每處宮殿旁也全要種滿,就連弟子服都不放過。
一個個從遠處看都像根蔥似的。
一想到這裡,方桔梗不由得變得昂首挺胸,因為她通過了千竹宗的内部考核,早已成為了内門弟子,所以就不用被強制要求穿蔥服,自己想穿什麼顔色的衣服就能穿。
她哼着歌心情很好,四處觀察尋找着千竹弟子,卻沒發現周邊的人都悄悄遠離着她,眼神裡都流露出恐懼與厭惡之色。
這時,她眼前一亮,終于看到了幾個聚在一起正不知讨論什麼的千竹宗弟子。
離她最近的是一個女弟子。
方桔梗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肩頭,然後挂着微笑說道:“仙友你好,我也是千竹宗的弟子,請問你知道長陵仙君在哪裡嗎,我找他有……”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刺耳的尖叫聲打斷——
“啊!”
女弟子轉過身看到她,止不住害怕地喊出聲來,看向她的眼神裡滿是恐懼,扯着同伴不斷後退。
方桔梗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緩緩收了回來,直到此時,她才察覺到某些異樣。
她的眼眸微微轉動望了望四周,人群将她包圍,神色各異地看着她,鄙夷、恐懼、猶豫、憎惡的情緒如同潮水一般從他們的動作與眼神湧向站在中心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