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露晞當然不喜歡吃牆灰,也從沒吃過牆灰。
此前躲在牆裡的也不止她一人,她還有過一個同伴,一個聰明的,奉行完美主義的同伴。
破解通關要訣之後,同伴對她說: “目的達成了,我已經測試過了所有可能性,是時候該走了。”
她的同伴說得當然沒錯,他們附身NPC最初的目的是想直接從NPC身上了解更多遊戲的秘密。一無所獲之後,他們退而求其次,開始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玩家通關,借以學習通關技巧。如今,留在一個已經掌握通關技巧的關卡沒有意義,他們應該繼續上路,去了解其他關卡的規則。
她點了點頭,脫離附身,在漂浮中搖搖擺擺,試圖跟上同伴同樣飄忽不定的腳步。即将飄上台階最後一層時,她告别似的回望了一眼腳下的路。
這一眼,她望見渾渾噩噩的粗線條小人貼着地面遊向電視區,像是被吸塵器大力吸走的塵埃,他們原本類人的形态在巨大吸力的作用下收束成一個扇形的面,越靠近電視區域面積越小,最終成了一條黑色的細線與地面淩亂的電線交織在一起,消失不見。
或許是她多心,是她多愁善感的想象,這個轉瞬即逝的過程在她看來極其漫長,她能看到NPC已然一團模糊的黑色面容被無限拉長,急速扭曲。她從一張張扭曲的不成人形的形狀裡,竟然讀出它們對死亡的畏懼以及……悔恨與不甘。
她依稀記得第一批玩家是開開心心來的,在爬樓的時候還自發組織起了競速。當時有一對手拉着手來的情侶,一開始是男生爬的快,便先一步往上跑,笑着說自己是個運動健将,上下跑個樓梯輕而易舉,要替女孩子打頭陣看看情況。而後那笑容陽光開朗的男生往回跑時一時大意摔了一跤,速度便慢了下來。同行的女友扶着他一起慢慢走,半開玩笑的說着“要不要我背你啊?”。兩人互相攙扶着,在猝不及防的瞬間,迎來了人生的終點。
他們凝固的笑容以及互相保護的姿勢,至今烙印在她腦海。
嚴露晞忍不住去想,他們兩人明明隻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而已。兩人隻要别停下,跑起來,心率很快就會達标,很簡單很輕松就能過關了。
如果有人能提醒他們……
而這,成了她作别同伴,獨自留下的理由。
此後,嚴露晞附身在一個又一個NPC身上,潛入牆壁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上下奔跑,來回附身。通過撞牆、磨爪、變形等一切可以實現的手段,驚吓着一批又一批玩家。
能吓一個是一個,能救一個是一個。
她的努力并非徒勞,受驚亂跑的玩家雖然有時難免跌倒受傷,但恐懼讓他們腎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心率幾乎個個達标,嚴露晞再沒有遇上過失敗的玩家。
除了這一次,遇上個怎麼吓都沒反應的。
嚴露晞歎了口氣,抱着洗衣粉跟随衆人順利踏上最後一節台階——“訓練室”三個黑體大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鐵質雙開大門旁還貼了個指示箭頭,箭頭向左,寫着:前方更衣室。
于聲瞥了那箭頭一眼,心說灰提供的信息不假,更衣室就在訓練室前方,而灰本人也确實來過這裡。
“這就……通關了?這麼簡單?”
焦皓晟左右看看,沒見到新的NPC。一路跟随的粗線條小人也早在宣布心率達标後化成台階上一灘灘黑泥。唯一稱得上奇怪的景象,就隻有鐵門上一個掏空的手印。
順利過關,焦皓晟面露喜色,正要與同伴分享喜悅之情,卻見身側之人突然面色凝重,他的心一下子就涼了,警惕的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問,“怎,怎麼了嗎?有危險?”
于聲擡眉,轉頭看向嚴露晞,漆黑的瞳孔裡透出眸光雪亮。
“你說你看到一批批玩家通關失敗,能跟我說說嗎,他們的失敗具體是怎麼發生的?”
嚴露晞抱着洗衣粉坐在台階上擡頭看他,她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所謂失敗,自然是指沒完成遊戲任務,他們已知心率是标準,所以失敗必然是心率不達标導緻game over。這麼顯而易見的答案,還要怎麼具體說?
于聲詳細解釋道:“在把你拉出牆之前,我就已經浪費了許多時間,而當時唯一說得過去的懲罰,就隻有粗線條小人的恐吓。現在我們都知道,恐吓我的人是你,你是在用恐吓的方式提高玩家的心率,目的是幫忙通關。所以,你的行為并不代表遊戲設置中對拖延時間的懲罰。”
于聲耐心的引導,“之後你回憶自己經曆的那段時間,同樣也不短。你發現了嗎?似乎我們無論磨蹭多久都不會受到懲罰。很難想象,之前會有多少玩家能比我們還磨蹭。所以我推測,這個關卡可能沒有時間限制,至少給玩家留出的時間足夠寬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