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麥當勞，琳冉把車開到了江邊。

傍晚落日餘晖，潋滟光芒灑在了江面上，被風吹得起起伏伏，耳邊盡是船隻過往的汽笛聲。

孟妍吃了兩塊辣翅，就被辣得兩隻眼眶通紅。

琳冉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替她理被風吹亂的發絲，“不能吃，還要逞能。”

孟妍眼眶濕潤，卻笑着說：“我記得小時候，我最開心的願望就是能吃一桶麥當勞，可那時候，你總不給我買。”

琳冉也想起來她小時候的事情，心境變得平淡下來，不由牽起唇，回憶道：“是啊，不懂你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執念，每回問你想吃什麼，你總說要吃麥當勞，可你又偏偏不能吃辣，一吃辣就哭，越哭還要吃，我怕你拉壞肚子，所以總不給你買。”

孟妍辣得眼淚直掉，她微低了低頭，視線模糊住，“得不到的，總歸是好的。就像現在，我總覺得，這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琳冉靜靜站在江邊，看着遠處大片霞紅一點點散去，慢慢地，變成了蟹殼青的雲彩，飄在那江面盡頭。

“我還記得我小時候，總怕一個人睡，總纏着你，不肯讓你走，後來你沒有辦法，就早早回來陪我，然後你就在客廳辦公，我就坐在你旁邊，等着你什麼時候結束，什麼時候回房間。”

琳冉慢慢抿唇，淡聲道：“你都還記得。”

孟妍低着頭，“我一直都記得。”

琳冉笑着說：“你小時候很愛哭，剛來的時候，每天都要哭，兩隻眼睛腫腫的，像核桃，我後來叫了你很久的小核桃。”

“其實一開始你和我不親，看見我總是氣鼓鼓的，第一次見面，你咬了我一口，還記得嗎？你小小的，瘦瘦的，可力氣卻不小，把我的胳膊都咬破了皮，仿佛我是你的仇人那樣。”琳冉笑着回憶，“可明明，那是我第一次見你。”

孟妍啃着雞翅，兩手帶着塑料手套，被風吹得嘩啦啦地響。

“是麼，我不記得這件事了，你之前沒有和我說過。”孟妍眼淚模糊了視線，笑着問，“我小時候，是不是很讨厭？”

琳冉轉過頭看她，伸起兩手捧她的臉，将她滿頭吹亂的頭發勾攏在耳後，才看見她竟然滿面淚痕，琳冉怔住，笑着拿紙巾替她擦眼淚，又伸手奪掉她手裡的雞翅，道：“不要吃了，晚上又要鬧肚子疼了。”

孟妍聲音有些顫抖，喊她：“阿冉。”

琳冉應她，替她擦眼淚，又擦嘴角。

“你在乎我嗎？”孟妍看着她問。

琳冉頓住，随即笑：“當然，我一直都在乎妍妍。”

“怎麼了？今天心情不好嗎？”和孟妍一樣，琳冉也一下看穿了孟妍的情緒，她替她擦幹淨嘴角，又看見她哭紅的眼眶，直覺孟妍心裡藏着事情。

孟妍失笑地移開視線，不再看她，重新望向江面，聲音淡淡問：“阿冉，你記得姐姐嗎？”

琳冉手指顫抖，一瞬間怔住，幾乎失去思考的能力，她慢慢擡頭，看着眼前飄散在風中的背影。

原來，原來她都還記得……

孟妍笑得諷刺，回憶着說：“我記得她那天帶我去麥當勞，我們坐在靠門的玻璃窗裡面，看着外面馬路車來車往，我記得那天好熱，麥當勞裡空調好涼快，我遲遲不肯走，可姐姐說，天要黑了，我們要回家了。她哄我睡覺，等我睡醒了，她就不見了。後來，我就再也沒見到她過。阿冉，你還記得她嗎？”

琳冉深深擰眉，心口像被人剜去一塊，痛徹心扉，“原來你還記得她，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孟妍笑：“很模糊了，不過是今天突然想起她。我隻是想知道，阿冉，你還記得她嗎？”

幾乎沒有人記得了，孟妍曾有一個姐姐，叫做孟媛。她死在了十六年前的一個晚上，死在了一場車禍裡，被燒得面目全非，以至于孟妍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上。

她不明白一向很忙的姐姐，那天竟然帶她出去，還給她買了從來不會給她買的麥當勞。是的，她們太窮了，那是個奢侈的地方。她永遠記得姐姐的笑容，記得她不住地摸她的頭，笑着喊她妍妍。

如果孟妍知道她會一去不回，她那天一定牢牢地抓着她，不叫她離開自己一步。

可是太遲了，太遲了。

——

夜幕終于漆黑，琳冉開車送孟妍回公寓。

孟妍睡了好幾個小時，醒來之後，胃裡燒得難受，她爬起來，出去找水。

漆黑的客廳裡，她看見了沙發上坐着背影，房間裡有煙味，煙蒂的火光在黑夜裡忽明忽滅，像她嘴角開出的橙色小花。

孟妍走過去，伸手奪過她指尖的煙蒂，揿滅在旁邊的茶幾上，輕輕埋怨道：“你答應過我，不抽煙的。”

琳冉眼眶酸澀，幾乎看不見她的臉，隻有一抹熟悉的輪廓，她笑了笑，聲音一如往常的溫柔：“對不起。”

孟妍蹲下來，仰面看着她，忽然問：“你愛姐姐，對不對？”

琳冉依舊抿起嘴唇微笑，目光憐愛地望着她，一句話沒有說。正如傍晚在江邊，她沒有回答她的那個問題一樣。

“那你愛我嗎？”孟妍忽然這樣問她。

琳冉吓了一跳，擰起眉不悅地說：“回房間去。”

孟妍伸手捧她的臉，仰頭去親她的唇，哭着說：“我不介意你把對姐姐的愛拿來愛我，阿冉，我愛你——”

琳冉被她舉動吓壞，猛然抓住她的手推開了她，“你瘋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孟妍被摔到了沙發上，黑暗裡，她哭着回頭看站在那裡的人，抱怨道：“我當然知道！可你呢，你知道嗎？”

琳冉不願意再和她談論下去，擡腳就走，匆匆離開了公寓，砰一聲關上了門。

孟妍伏在沙發上，哭得渾身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