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挂鐘的時針再次走過數字6時,日光已漸漸柔和起來。媽媽們開始吆喝自家玩瘋了的孩子,楊若将剛剛做好的熱騰騰的飯菜擺上桌,等着季青女士回家。
1982年的夏天,楊若愛極了這個臨海小鎮吵鬧溫情的黃昏。
餘光瞥見茶幾上薄薄的小冊子,她想起來這是昨晚散步時候收到的廣告宣傳冊,好像是鎮上新開了一個繪畫班。她走到沙發邊坐下,順手拿過小冊子,漫不經心地翻看着。
忽而,楊若翻動冊子的手指停下,神情認真了起來。
那頁上印着的是一幅海上明月。
海是藍色的,藍到深處泛着黑,藍到淺處泛着白。深得如吞噬一切的古老力量,淺得似輕盈舞動的裙角。
月懸于天,她溫軟的光像落在白處一般落在黑處,如撫過深處一般撫過淺處,她悲憫地諒解了塵世間的所有色彩。
楊若久久地望着那月,像是望着某種救贖,覺得自己似是在這個世界遊離多年後,才終于第一次歸于這個世界。
季青女士回到家時,見到的便是宛如入定了的楊若。
晚飯後,楊若與季青面對面坐着,兩人中間的餐桌上放着那本宣傳冊。
“季青女士,我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我想去學畫畫,請組織批準,求組織支持”,說着,楊若将那本冊子推到季青手邊。
順着楊若的動作,季青拿起冊子,随便翻了兩頁,又合上,放回桌面,開口道,“開學你就要高二了,現在要分出心來學畫畫,你.....”
不等季青說完,楊若舉起右手,急急打斷,“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絕不會影響成績的”
楊若這話是真心的。
她知道自己是非常幸運的。她知道班上被喊回家就再也沒有回來學校的女孩子,大多是家裡給相看了對象,就匆忙辦酒席結婚了,隻等着年紀到了便去扯證。還有的不肯随便結婚,便出去打工補貼家用了。
季青女士不一樣,她們最難的那兩三年,季青女士也堅持要她讀書。那幾年的季青女士很少休息,什麼髒活累活都幹,終于攢了些本錢。又趕上政策的順風車,做了些小本買賣,日子才一天天地好了起來。